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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則還以為他受了什麼委屈,點了頭,「嗯,說吧。」
姚晗用袖子擦掉眼淚,動作太用力,眼睛邊上都被他擦紅了,有點刺痛,但他也沒有在意,咬咬牙,小聲地道,「今天中午在書房,那個東西,你和嬸娘不要碰……那是害人的東西。」
陸則聽得微愣,姚晗卻以為他不信他的話,他只是個小孩子,說出來的話,很多大人都不會當一回事,他怕陸則也是如此,忙著急地拉住大人的袖子,急急地道,「是真的,我親眼見過!吃的時候會很舒服,但沒有的時候就會發瘋,跪在地上,跟狗一樣求別人給……叔叔,你不要吃,也不要讓嬸娘吃!」
陸則沒有說自己信或不信,只道,「我不會吃,也不會給你嬸娘吃。不過,」他的聲音頓了頓,語氣並沒有變,這說明他尚沒有用對敵人的方法,對待姚晗,「你一個孩子,怎麼會知道這些?」
如果像姚晗說的,這東西這麼危險,那他怎麼會知道?他一個孩子,有什麼機會接觸這些東西?如果不弄清楚,他不可能把他留在阿芙身邊。
姚晗沉默了會兒,並沒有孩子似的哭鬧,良久才說,「……我娘是蒙古人。」
姚晗沒有抬頭看陸則的眼神,慢慢地把一直藏在心底最大的秘密說出來。
他母親是蒙古人。娘告訴他,他有好幾個舅舅,都被強行征丁入伍,一個也沒有回來。後來家裡沒有男丁了,外祖父也被帶走了,再無消息。家裡只剩下女人,那些強盜一樣的騎兵搶走了家裡的牛羊,在那種沒有什麼禮義廉恥的地方,女人不是人,只是牛羊。
……
少女被姦淫蹂躪的時候,被收兵回程路過的將軍救下。將軍脫下披風,裹住她裸露的身軀,和襤褸衣衫下的痕跡。然後,將軍將她帶回了家。少女感激將軍的恩情,留在了他身邊,心甘情願為他洗衣做飯,只是她生了一張蒙古人的臉,甚至連漢話也是磕磕巴巴的,在邊關那些城鎮,任何一家都可能有兒子死在蒙古人手上,反之亦然,敵對和仇恨沒有一刻停止。
少女不能踏出這間不大的院子,但她甘之如飴,把這一方小天地視作自己的家,她身在廣闊的草原,卻心甘情願畫地為牢。
她愛上了將軍。將軍亦不嫌棄她的出身和過往,兩人以夫妻相稱。
將軍很忙,總是要打仗,總是要打仗,好像打不完一樣,少女守著小院子,將軍來的時候,她便很高興。可是有一天,她再也沒有等到他了。
足足有一個月。
她踏出那間從未踏出的屋子,遮住臉,用不大熟練的漢話,打聽著將軍的消息,終於從一個小兵處得到他的下落。
「姚副將沒了……野狐嶺一站,打得太慘烈了。只可惜姚副將年紀輕輕,尚未成家,連子嗣也未留下。」
陸家軍厚恤家眷,只要她去軍營,隨意找一個人,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就可以拿到田地和銀票。但她沒有去,她的愛人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哪怕他保的國,並非她的國,她也要守住他的身後名。一個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怎麼能勾結蒙賊?
少女離開了,她不能在漢人的地盤謀生,便一路北上,想出關。她走得很艱難,餓暈在路上,被一家農戶救下,女主人是個心善的大娘,長子死在一次戰役里,唯一的兒子就不再被要求入伍,大娘恨蒙古人,但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她告訴她,「你懷了孩子,四個月了。你太瘦了,所以這個月份都看不出來。」
少女留下了,直到生下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兒,她和將軍的孩子。
將軍教她漢字時,曾說過,晗,是天快要亮的意思,也是希望。她給孩子取名為晗,告別了大娘一家,回到了蒙古。孤身的婦人,帶著孩子,只能做些粗活,替一戶人家漿洗衣物。這家的少爺是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無需入伍,整日出入賭場青樓,服用一種叫金毒的東西。
……
姚晗至今還記得那一幕,瘦骨嶙峋的男人手中拿著金毒,剛買來還貞烈求死的漢人女奴,像牲畜一樣跪在地上,赤身裸體,在一群馬奴色眯眯的眼神里,伸手扒掉衣裳,雪白的、帶著青紫傷痕的身體裸露在外,撕心裂肺地哀求著男人。
娘親捂住他的眼睛,不許他多看,並告誡他,「那個東西,一輩子都不能碰。你要是碰了,娘一定打死你!」
他嚇得直點頭,後來眾人散去,那個漢人女奴赤身裸體昏倒在馬圈邊,娘親將她背進屋子裡照顧。
但那個漢人女奴並沒有活很久。她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發瘋的時候越來越多,她醒著的時候,會教他說漢話,說了幾句,就會掉眼淚,哭著說,「我想我爹,我想我娘,我想回家……」
瘋的時候,又回咬牙切齒地掐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說,「我要殺光你們這些蒙古人!我要殺了你們!」
後來,女奴死了,曾經雪白的身軀已經瘦骨嶙峋,身上沒有一點肉,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像一具活著的骷髏。她的屍首,也被丟棄了出去。
後來,娘也病了,臨死前,她拉著他的手,要他跪在她的床前發誓,一輩子也不要說出自己身上流著蒙古人的血。他對著長生天發誓後,母親的神情柔和下來,抱著他說,「你父親是大將軍,是大英雄。晗兒長大了,也要做光明磊落的大英雄。還記得娘跟你說過的恩人麽?等你長大了,有本事了,一定要替娘報答他們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