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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塞了一顆進嘴裡,腮幫子微微鼓起,因為苦藥而蹙著的眉頭,緩緩鬆口,陸則也不自覺跟著鬆弛下來,「嗯」了一聲,道,「不大忙……」
以他現在的權勢,已經很少有事需要他親自出面應付。眼下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明安公主回京一事上,宣帝都有些時日沒召見他了,他也無暇去面聖,至於如其他人那般討好區區一個公主,對他而言,更是毫無意義。
倒唯有一件,他眼下只怕打仗,小打小鬧尚不要緊,父親一人也應付得過來,怕就怕需要他去支應。他要是走了,她這裡怎麼辦?
伺候的人再多,真有事情的時候,還是要有人拿主意……
陸則胡思亂想了會兒,待回過神來,看見碟子已經空了。她似乎是很喜歡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又或是因為藥吃多了壞胃口,每一次就這麼少得可憐的幾顆蜜餞,她都吃得很珍惜,最後一顆還會含上一會兒。
其實在他面前,她這樣孩子氣的舉動,幾乎是少之又少。
從前在衛國公府的那段日子,對他而言,是意氣風發,春風得意,仕途上平步青雲,回到府里,又有她溫柔似水、柔情以待,美好得像是夢境一樣,這也是為何後來劉兆打破一切後,他會對他恨之入骨,不顧他的身份,親手了結了他。
但對她而言,那段日子,大抵只是日復一日的煎熬……他從未見她同他生氣,甚至連反抗都少得可憐,他那時只以為,她生來如此,天生性子軟,沒有脾氣,現在回頭看,卻覺得當時的自己,實在錯得離譜。
他恨她不肯予他真心,恨她虛情假意,恨她算計自己,可到頭來,他給她的,難道就是真心嗎?他只是享受著著她的好,她的溫柔懂事、她的體貼入微,其他的,他視若無睹,也從未深究過。
究竟是她隱藏得太好,還是他根本不在意,陸則從前覺得是前者,現在回頭看,卻覺得,是他沒有在意過。
他怪她不信他,並因此耿耿於懷,遲遲放不下,既折磨自己,也折磨她,可事實上,他也從來沒有給過她可以信他的底氣。
先前他用孩子說服自己放下,告訴她,也是告訴自己,只要她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從前的事情,就一筆勾銷,既往不咎。但說到底,他並不是真正的釋懷了,只是妥協了。
直至那日從樹上抱住她,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剛落下去,卻從她口中聽到那一句歡喜的「爹爹,你怎麼這麼遲才回來」,他從惠娘的話語中一點點拼湊出她那些孤立無援的日子,後來他守著她的這些時日,親眼目睹她發病時的軟弱、崩潰、逃避,至此,他心裡的不理解、他心裡的恨,才轟然倒塌,消失殆盡,亦徹底釋懷。
「阿芙,」陸則伸出手,握住她落在膝上的手,她溫聲抬頭看他,眼神很平和,陸則被她看得一顆心,不由得沉靜了下來,他低聲道,「等孩子出生後,我想帶你和孩子去見祖母和母親……你什麼都不用害怕,我會處理好一切。過去的事,我已經不在意了,我們往後好好的,你、我、孩子,我們好好的。」
江晚芙似乎是被他的話嚇到了,呆呆地看著他,良久才顫了顫睫毛,陸則心裡覺得她這幅樣子,實在可愛,忍不住笑了下,抬手理了理她的鬢髮,低聲道,「往後就是陸夫人了,陸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與為夫計較了……以前欺負了你,待你也不夠好,以後不會了。」
他的話說完,便看見她眼眶慢慢地紅了,然後慌神似的避開了臉。
陸則猜她掉淚了,她其實不大掉眼淚,看著總是柔弱可欺的樣子,可是意外的堅強,極少當著他的面哭。
她大概都不知道,他真是被她迷得理智全無了。
就是她還沒懷他們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她若是告訴他,要他幫她殺了劉兆,再朝他掉一掉眼淚,不用多,兩三滴就夠了,他也真的會去做。
……
月份越來越大,陸則的不安與焦慮卻與日俱增。
他從未真正見過婦人懷孕生子,亦不知其中艱險,所以當時才會那般輕描淡寫的說出,「你還我一個孩子」的話。更何況,阿芙還是個病人,她剛失去第一個孩子,精神瀕臨崩潰,又體虛孱弱,根本不是孕育孩子最好的時候。
陸則恨不能殺了當時說出那些混帳話的自己,他悄悄把宮中的御醫請來,給阿芙看診,但即便是御醫,話也說得很含糊,「世子,這位娘子的情況,實在異於一般的婦人……況且這婦人生子,本就是難事。下官也只能盡力而為……至於這結果,還是要看天意。」
這並非陸則想要的答案,但他心裡也清楚,哪怕他用權勢,逼著御醫說出他要的答案,也只是自欺欺人,沒人能保證,阿芙和孩子一定能平安。
孕育孩子的辛苦和艱難,遠遠超出了江晚芙現在能夠承受的範圍,隨著月份越來越大,她日益消瘦,但她的精神卻比以前好了不少,很聽大夫的話,每日都會在院子裡曬太陽。大夫說,多曬太陽,對孩子好。
陸則幾乎把能放下的事,通通都放下了,日日守著她,她閉著眼,枕著他的膝曬太陽,他便在旁邊念書,多半是些淺顯易懂的故事,往往念不到幾頁,她便要睡過去。
陸則便只好把書放下,抱她回屋裡,靜靜地在旁邊守上一下午。
陸則懼怕去看那個隆起的孕腹。他曾經很期待這個孩子,但現在,那些期待,已經被日復一日的懼怕和不安,消磨得所剩無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