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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世子最近手頭正有個案子,是樁寡婦殺夫殺子案。那寡婦也是苦命人,是個啞巴不說,還是被買回來的,她男人不是個東西,整天打她罵她,鄰居都看見過。所以,出了命案之後,大家都覺得,肯定是這寡婦殺的人。因為案情駭人,死狀恐怖,又涉及殺子這種人倫,百姓議論紛紛。就連御史台,都在朝堂之上,施壓要刑部立刻定案,判那寡婦秋後問斬。
這案子影響惡劣,偏證據少得出奇,那寡婦也咬死不肯承認是自己做的,世子接手後,一改往日沉穩作風,快、狠、准,查看現場、問詢證人、調看證據、抓人、寫案情摺子……不過幾日,就將這樁原本被視作鐵案的案子,給推翻了。
那幾日,他也跟著日夜顛倒的忙,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那時候,他還以為,自家世子是覺得那寡婦可憐,才誓要在短短几日裡,就把案子破了。
亦或者案子影響惡劣,又有御史台施壓。
結果今早一起來,世子吩咐他去綠錦堂,他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合著自家世子是怕,趕不上接老丈人和小舅子?
這些事,常寧自然不會和惠娘等人說,最基本的守口如瓶,他還是做得很好的,只一昧拉著陳管事談天說地,讓自家世子能和江娘子獨處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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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外頭如何,馬車裡,倒是氣氛融洽和諧。
江晚芙本就性子好,待人和善,這樣的性子,在平日的交往中,就能叫人覺得如沐春風了,若是再添幾分用心,那對方只會通身舒暢。
眼下的陸則,就有這種感覺,小娘子望著他,聲音輕軟甜潤,輕聲細語地,口裡說著關切的話,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的確很叫他心動。
他自然感覺得出來這其中的差別,若說先前,江晚芙待他,是客氣中帶著幾分畏懼,如今待他,則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親近。
話尾軟軟的調子,像是不自覺的撒嬌,還有面上那些小表情,輕輕皺皺鼻子,小小的氣音,捋發的小動作,無一不在告訴他,這是小娘子最自然的狀態。
她在他面前,不是緊繃著的,是自在的,鮮活的。
陸則是知道的,往日在他面前那個規矩穩重的江晚芙,大約並不是小娘子的本性,只是她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表現出來的一面。
反倒是那夜,他將她按在曲廊上,緊緊貼著她的時候,驚慌失措、可憐掉淚的她,才是她真實的一面。
如今,他又看到了她的另一面,有點嬌氣,會不自覺和親近的人撒嬌,還挑食,不喜歡餛飩湯里的姜沫。
陸則一貫不喜歡太嬌氣的人,覺得束手束腳,他之前甚至想過,他若娶妻,一定不會娶太嬌氣的,他的妻子,日後要執掌國公府中饋,若動不動就哭哭啼啼來尋他,他定然會不耐煩。
與其到時候生怨,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選這樣性情的。
可如今,他看著用勺子一點點撇走薑末的小娘子,卻沒什麼不耐,只是叫了聲常寧。
常寧聞聲忙過來,還以為自家世子有什麼吩咐。
等了會兒,只聽到一句。
「換一碗不加薑末的來。」
第39章
一碗餛飩還未吃完,卻是聽得傳來惠娘激動的聲音。
她在馬車外,激動道,「娘子,奴婢瞧見小郎君了!奴婢瞧見他了!」
江晚芙下意識站了起來,匆匆要下馬車,卻因為她裹著厚厚的披風,動作極為不便,剛想脫了披風,卻從斜後方伸過來一隻手,隔著披風,穩穩托住她的小臂,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道。
江晚芙回過頭,見陸則朝她頷首,率先下了馬車。
然後,他站在雪地里,微微抬眼,朝她伸出一隻手。有輕飄飄的雪,落在他的睫上,很快凝成一顆水珠。
江晚芙怔了一下,不知怎麼的,有點不合時宜的臉紅,將手遞過去,搭在陸則的掌心。他的手不似一般世家郎君,掌心有細細的繭,大約是習武之人都會有的,但卻是滾燙的,十指修長,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道。
借力下了馬車,不待她有什麼動作,陸則已經面色平靜,將手收了回去,如他往日一樣克制有禮,讓人很安心。
惠娘搬著矮凳從旁邊繞過來,才看見自家娘子已經下了馬車,倒也來不及多想,只以為她心焦,便自己下了,還怕她弄污了裙衫,蹲下身,替她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站起身,面上盈盈滿是笑意,道,「娘子您瞧,那可是小郎君?」
江晚芙當即朝著惠娘所指方向望去,此時的渡口,已經熱鬧起來了些,有一艘貨船已經到岸,腳夫正在賣力搬貨。再往遠處,有一艘客船,裹挾在風雪裡,看不大明晰,但甲板上,隱約可見兩個人影,一高一矮。
因隔得太遠,只依稀可見身形,還被江上的霧籠得模模糊糊的。
但江晚芙自是和惠娘一樣,一眼認出那略高身形的主人,便是自家阿弟。幾人一同上前,來到渡口邊上,冬日的江風有些凜冽乾燥,颳得人面上生疼。
那船很快到了渡口,江晚芙也終於看見自家阿弟了。
十二的小郎君,個子生得比同齡人更高,裹著一襲銀灰鼠毛披風,眸色清亮,神情端正,看上去很精神。
江容庭同樣亦打量著許久未見的阿姐,見她未曾消瘦,氣色也極好,懸了一路的心,將將放下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