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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天下太平,顧氏先祖不戀權勢,攜一族歸祖籍延陵,避世至今。唯有十餘年前,顧氏長孫入世歷練,不過十五歲,便連中三元,一舉奪魁,可惜這位也是個不喜當官的主兒,沒幾年就辭官回鄉了。
所以,民間常有言稱,顧氏是亂世出,盛世隱。
因為顧氏就在延陵的緣故,還常有讀書人去延陵碰運氣,希望得一兩句指點。不過,多是乘興而去,失望而歸。
江晚芙輕輕點了點頭,柔聲道,「阿芙聽過。」
陸老夫人便點了點頭,接著往下道,「府上先祖與顧氏先祖共事時,曾與他有救命之恩,如今兩家雖久不來往,但舊情尚在。你回蘇州後,帶上幼弟,去趟顧氏。」
等陸老夫人說完,江晚芙忽然覺得,手裡抱著的這小小的匣子,一下子變得很沉。
其實,陸家並沒有對不起她的,陸老夫人對阿娘有養育之恩,和陸家的這門親事,則庇護了她和阿弟多年,到如今,婚事不成了,陸老夫人依舊為她鋪了後路。
兩封信,一封是為她,一封是為阿弟。
江晚芙忍不住濕了眼眶,她本不想在老夫人面前掉淚的,怕老夫人看了心裡傷心,老人家最忌諱多思多慮了。
可忍了片刻,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睛,她站了起來,福了福身,微微抬眼,抿唇溫順一笑,小聲道,「那阿芙要走了,您保重身子。」
陸老夫人也不好受,卻是沒說什麼,只溫和看著小娘子,輕輕點點頭,道,「去吧,去找阿瑜,你們姐妹倆,也好好說說話。」
江晚芙又深深福了福身,才抱著匣子走了出去。
出了正房,江晚芙就把匣子給了惠娘,叫她收好,又站在屋檐下緩了緩,等瞧不出哭過的模樣了,才朝陸書瑜的院子去。
陸書瑜正在院裡眼巴巴等她,一見她,便遠遠迎了上來,拉著她的手,黏人得厲害,乖乖喊人,「表姐。」
江晚芙抿唇一笑,表姐妹兩個進了屋。
其實也沒有什么正事可做,陸書瑜只是粘著她,結結巴巴說著話,一口一個「表姐」,問她蘇州怎麼樣,還說以後有機會,想去蘇州看她。
這自然只是說一說,國公府是不可能讓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出遠門的,等嫁人後,自然更不用提,謝家的規矩可不比陸家少。
但江晚芙也不潑她冷水,認認真真在紙上寫下江府的地址,又道,「你若是來了,就和我住一起。我帶你去畫舫,蘇州多河,若是坐畫舫,可以將整個蘇州都看一遍。沿河有賣吃食的,也有在河上賣的,麻團、糖粥、魚面、印糕……,甜口咸口的,什麼都有。」
陸書瑜還未出過遠門,自是聽得心馳神往,眼睛都忍不住亮了,倒是沖淡了分別的愁緒。
江晚芙看小娘子那副模樣,忍不住溫溫柔柔一笑,抬手揉揉她的腦袋,兩人又說起話來,這一待,就是一整日。
等她和惠娘從福安堂走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下來了。
白日裡淅淅瀝瀝下了好一會兒的雨,到現在都沒停,地上泥濘濕滑得厲害,江晚芙站在屋檐下等惠娘。
片刻,惠娘就過來了,一手撐傘,一手抱著匣子,江晚芙見狀,便主動接過她手裡的燈籠,道,「惠娘,我來吧。」
說罷,主僕兩個同撐一把傘,出了福安堂,朝綠錦堂的方向去了。
走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雨依舊淅淅瀝瀝下著,惠娘卻像是踩到了什麼,腳下一滑,身子失了重心,手裡的傘也跟著甩了出去,幸而江晚芙機警,一把扶住惠娘的胳膊,她堪堪才站穩了。
也顧不得自己淋雨,江晚芙趕忙問道,「惠娘,沒事吧?」
惠娘倒是搖頭,只覺得膝蓋有些疼,也不知是不是扭著了,「奴婢沒事。」
只是這樣耽擱了片刻,油紙傘已經被風吹進湖裡了,主僕倆忙到曲廊下躲雨。惠娘抬手替自家娘子拍了拍身上的雨,看了眼雨幕,道,「奴婢去福安堂討把傘。」
江晚芙倒是想說,淋雨回去算了,可惠娘是最怕她受寒的,平日她吃幾口冰,惠娘都要盯著,多了便不許,自然是不肯答應了。只把燈籠留給江晚芙,自己冒雨出去了。
索性,離福安堂也不遠,江晚芙便也在曲廊上等著了。
雨下得不大不小,夜風倒是有些冷,江晚芙提著燈籠,站在曲廊下等人,瞥見身後牆壁上,卍字紋的窗洞裡,一枝酸棗樹枝斜插進來,幾粒青皮酸棗嫩生生的,看著便覺酸牙。
明明也沒有嘗過,但江晚芙下意識便覺得,定然是酸得厲害的。
就好像有人極認真地和她說過一樣。
「這棗極酸,還澀口得厲害……」
江晚芙怔怔望著那青皮酸棗,抬手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沁涼光滑的觸感,讓她有些莫名的恍惚。
正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江晚芙回過神,以為是惠娘回來了,忙回過頭,一怔。
不是惠娘,是二表哥。
郎君一身雪白織金杭綢的錦袍,白衣勝雪,曲廊屋檐下懸掛著的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晃動著,淡淡的燭火,襯得他清貴勝似謫仙。眼眸淡若琉璃,玉冠束髮,薄唇厲眉,神情淡淡,披在肩上的濕發,都不顯狼狽。
江晚芙一怔,忽的覺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屈膝,小聲喚了句,「二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