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頁
宣帝被看得一怔,訓斥的話也說不出了,還是張元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當務之急,是處理反賊一事。還是請陛下先聽聽衛世子如何說的……」
說完,又看向陸則,低聲勸道,「公主尚未定罪,如此卻也不妥。還請衛世子命人扶公主坐下……」
陸則沉默了一瞬,朝侍衛點頭。
宣帝見明安雖還被捆著,但好歹是好生坐著的,怒氣稍退,加上張元從旁勸阻,便還是沒有再說什麼,快步走到上首圈椅處,短短几步路而已,他竟略有幾分喘不上氣來的感覺,身子虛晃,等緩過來後,才坐了下去,低聲開口,「說罷,什麼反賊?又與公主有什麼關係?」
懸在夜空的月亮,不知何時隱匿不見了。狂風吹了起來,一扇隔扇被猛地吹開了,灌進來的風,帶著股泥草的濕氣。
或許要下雨了。眾人心中不自覺地想著。
陸則揮了揮手,副將帶著幾個士兵,押著那個宣帝十分寵幸的道長進來了,還有幾個道仆。幾人形容狼狽,刀架頸側,什麼仙風道骨也絲毫不剩了,顫顫巍巍就跪了下去。
副將上前,捧著個玉瓶,「世子,這是從這妖道身上搜出來的。」
陸則接過去,手指摩挲了光潔的玉瓶,抬眸望向上首面色驚疑的皇帝,沉聲道,「陛下所服丹藥中,含有一物,此物名為烏香,西域傳入,服用後飄飄欲仙,如登仙境。久之,一日不服,甚至一個時辰不服,初時心情煩悶,動輒雷霆震怒,而後渾身如被蟲蟻齧噬,痛不欲生。而這烏香,正是經胡庸之手,送進公主府,再從公主府,送到宮裡的。」
宣帝聽得臉色大變,這仙丹他起初一日一服,後來在仙長的建議下,一日服用三次,如若真的有毒,這毒豈不是已經深入骨髓了?
閣臣們也不由得低聲議論,嗡嗡聲中,有人大著膽子抬眼去看上首的宣帝在,只覺數月未見,帝王似乾瘦許多,眼窩凹陷。張元深吸一口氣,上前拱手道,「還請陛下詔御醫前來檢查此藥。」
宣帝陰沉著臉點頭。御醫很快匆匆趕過來,對於烏香,他未曾聽聞過,卻提出來了一個建議,試藥。有沒有毒,試了就知道了。
太監從御獸園搬來幾個鳥籠,太醫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藥丸化進水中,黃鶯雀鳥啄飲,起初無甚徵兆,但很快地,激動地扇動起了翅膀,鳴叫聲越來越頻繁,猶如不知疲倦似的,上下翻飛著翅膀,不停地鳴唱著,異乎尋常的興奮。身子時不時撞著鳥籠,卻猶如不知疼痛似的,慢慢地,不知過了多久,黃鶯鳥匍匐在籠子底部,沒了動靜。
宣帝臉色陰沉得要滴水,命御醫上前查看。
御醫看過,跪了下去,「回陛下,這鳥已經斷氣。許是體型太小,這藥的量用得太重了。」
眼睜睜看著一隻活蹦亂跳的鳥,就這麼死在眾人面前,眾人都不由得心驚。宣帝更是脫力地靠在椅背上,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如何,竟覺得真如陸則所言,四肢如被蟲蟻齧噬啃食,骨節處泛起一股疼痛。
他看向明安,這仙人是她舉薦的。明安看見宣帝的眼神,心裡一沉,忙為自己辯解,「父皇,我根本不知道什麼烏香……我只是被這妖道蒙蔽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道長伏在地上,聽到這話,驚慌失措地開口,「陛下,這藥是公主命貧道每日給陛下服用的……貧道絕無謀害陛下的想法,都是公主她逼迫於我……」
「你住嘴!」明安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腳踹得那道人痛呼一聲,侍衛上前制住她,她用力掙脫,指著陸則,「父皇,是陸則……定是他,是他收買了這妖道,污衊女兒!父皇,你信我!你信我!我是你的女兒,我為何要害你?!」
「住嘴!」宣帝勃然大怒,怒喝一聲,他胸脯上下起伏著,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一樣,氣息虛浮,他雙目渾濁,陰沉著臉色,「我也想問問你,我這個當父親的,有哪裡對不住你?!你要給我下毒!我怎麼養出你這種心腸歹毒的女兒!」
「歹毒?」明安聽到這裡,似乎是知道事情已經敗露,絕無翻身的可能了,她冷冷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大殿裡,顯得陰冷滲人,她大笑著反問,「歹毒?!父皇竟覺得我歹毒?真是天大的笑話啊……歹毒的人明明是你,是你們!」
明安指著眾人,染著血紅指甲的手指,一一從每個人的身上划過,伴隨著一聲聲的。
「是你、你、你、還有你……」
「你們一個個的,自詡英明君主,自詡忠臣良將,可實際上呢?你們比誰都軟弱,比誰都無能,靠著女人羅裙身軀,搖尾乞憐……你們害怕瓦剌人的騎兵,害怕蒙古人的刺刀,就把我推出去……口口聲聲忠誠大義,你們自己為什麼不去呢?」明安說著,緩緩歪著頭,緩緩地笑了幾聲,嘲弄地道,「因為你們害怕呀,貪生怕死,犧牲別人的時候,就可以堂而皇之,高談闊論。因為那些羞辱、那些□□、那些鞭子,都不是落在你們身上……你們犧牲了我,再歌頌我幾句,便覺得我也要像那些愚蠢的女人一樣,以此為榮了?我偏不——」
明安搖頭,「我偏不……我此生都記得那些羞辱,堂堂大梁最尊貴的公主,受到奇恥大辱,如螻蟻一般被折磨,上至君父,下至庶民,個個都覺得這是我應該做的。這還不夠可笑嗎?從我踏上這片故土,我心裡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念頭,我要你們所有人,都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