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頁
江容庭謙虛地笑了一下,又嘆了口氣,「我雖讀了些聖賢書,以往還沾沾自喜,自以為懂得比旁人多了些,今日見了那些百姓,才覺自己無能。我與魯管事投緣,也不怕你笑我,今日施粥之時,看見那些壯漢在前,婦孺飢腸轆轆,卻落在最後,我心中實在不好受。夫子往日說,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叫我們每日三省,自己做到了,方能推己及人。但那種時候,我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魯老二也是搖頭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不瞞小郎君,我也施了幾年的粥了,皆是如此的。還有那好吃懶做的,平日裡哪裡吃過這樣好的米,聽說這裡施粥,走好幾里路過來,吃飽了才肯走。你若攔他,他就覺得你奪了他的吃食,恨不得撲上來咬死你。一個我等自是不懼,但一窩蜂湧上來,都是老百姓,你又不能打他,否則便是壞了府里的名聲,也只能由他去了。」
江容庭垂下眼,仿佛在深思,捻了一粒花生米,送進嘴裡,慢慢道,「魯管事的話,倒是提醒了我。正因為是好東西,才人人爭搶,那倘若是那些人看不上的呢?」
魯老二納悶,「小郎君這是何意?」
江容庭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今日在各家粥棚都看了一圈,各家都用的是白米。一般百姓家中,也不會日日吃米麵,有白吃的,他們自然要來了。若是他們平日裡吃慣了的,甚至是看不上的,他們就意興闌珊,沒了興致了。」
魯老二琢磨了一會兒,猛地一拍鋥亮的大腦門,「您的意思是,咱們把白米換成其它,比如糟米之類的,那些好吃懶做、年輕力壯的,就不會過來奪食了?」
他說著,卻有點遲疑,這自然是有用的,但他沒必要幹這事啊,管他三七二十一,沒昧下糧食,好好的把粥施下去,就算把主子交辦的事給做了。至於粥進了誰的肚子,他就管不了了。
江容庭頷首,「魯管事所言,正是我意。且白米與糟米之間的米價,相差數倍,若是把白米換做糟米,非等能把粥施給真正有需要的人,還能惠及更多人。施粥本是心善積德之舉,府中做這事,也並非米糧多了沒處用,而是真正想為百姓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魯老二本來還搖擺不定,聽了這話,卻一下子有了想法。他是知道的,府里老太太最是心善,每日都要念經的人,也是給府里幾位打仗的主子行善積德,他要是能把這事辦成,不說別人,老太太知道了,第一個就要賞他。至於怎麼叫老太太知道,這還不容易啊?老太太他是說不上話,但她老人家身邊那些嬤嬤丫鬟的,總有搭得上線的。
更何況,還有江小郎君呢。
江小郎君要是替他和世子夫人美言幾句,他也能得不少好處啊。他方才可是贊他,是忠義之人呢!
唯一需要琢磨的,就是怎麼才能把這事給推行下去。
魯老二連酒都顧不上喝了,皺著眉就開始琢磨,江容庭看他神色,自然明白,施粥這活,真正操作起來,還是魯老二這個老手擅長,真叫他去做,卻說不定做得不如魯老二好。
所以他有了想法,沒有貿貿然跟長姐提,而是來找了魯老二。
一來長姐雖主持中饋,但他怎麼也不能用她的威,去壓魯老二,阿姐自己尚且要小心行事,他更不會僅憑一腔熱血,就魯莽行事。幫別人的前提是,保證自己和親人的安全,這一點上,江容庭不會退讓。
二來,這個功勞,他不需要,但魯老二恰恰很需要,他提前打聽過,魯老二這些年被另個管事壓得抬不起頭,手上除了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剩下的也就施粥這一樣了,他不信他不想抓住這個機會。
江容庭不貪功,出了主意,就開始靜觀其變了。
魯老二果然是個有想法的,自第二日起,陸家的粥棚,就從原來的一種,換成了兩種,一邊是跟之前一樣的白米,一邊是口感差了不少的糟米,如此一來,蜂擁而上的人們就自動分成了兩排。
不少老弱婦孺都曉得,陸家的粥棚搶的人少,都巴巴趕過來領糟米。對她們而言,能填飽肚子,就是最重要的事,至於挑三揀四,那都是有的選的人才會做的事。
再過兩日,白米也撤了,只剩糟米。有幾個來占便宜的,還想發脾氣,結果看到江容庭身邊幾個帶著刀、虎背熊腰的侍衛,也灰溜溜走了,去別的粥棚了。
幾日下來,眾人都已經默認如此,不少老弱婦孺都不去別的粥棚浪費時間,一大早就等在附近,衛國公府的粥棚一搭起來,她們就涌了過來,且她們都知道,不會跟以前那樣排了半天,只得一碗清湯,陸家的粥棚用的是糟米,雖口感粗糙了些,但卻濃稠了不少,一碗下肚,多少能吃個六七分飽,便也不胡亂爭搶,秩序井然排著長隊。
這也算是粥棚處的一奇特景象了。
江容庭今日照舊跟著魯老二一行人出門,到了粥棚,看他們把架子搭起來,百姓們圍上來領粥。正準備去別處看看,就瞥見一個領粥的婦人,懷裡抱著個小孩子,那小孩子面上髒污,一塊黑一塊白的,露出來的臉也瘦巴巴的,貼著母親的胸膛,舔著乾裂的嘴唇。
江容庭想到自己今早出門前,阿姐叫丫鬟給他送的一包糕點,讓他路上餓了吃的,就叫侍衛去拿了過來。叫那婦人到跟前,用帕子包了,遞了幾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