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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則這一開口,雖是冷冷淡淡的,一眾慌了神的官員,卻是不由得安了心。刑部一貫和鑾儀衛不對付,上午尚書一被帶走,刑部右侍郎又在京外公幹,群龍無首,眾人俱驚惶,生怕以鑾儀衛下一個就要朝他們下手。
如今有陸則,他雖來刑部不久,在眾人中資歷也最淺,可偏偏官職最高,背後還有衛國公府,又喚當今聖上一聲舅舅,他若在,諒鑾儀衛也不敢如何。
眾人皆散去,雖面上仍有惶色,但到底比起先前那副亂糟糟的樣子,這刑部總算看得過去了。
陸則此時才掃了眼齊直,齊直當即瞭然,開口將事情一一說了。
陸則垂眸聽著,四年前,他尚在宣同,對京中諸事了解不多,但鹽政司瀆職一案,牽涉甚光,當時險些要三司會審,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打算來調閱卷宗了,後來因刑部提出了鐵證,便定了案。
齊直說罷案子,長拜不起,懇切道,「還請世子為尚書大人伸冤,大人入刑部二十三年,期間斷案無數,未有偏頗。最是剛正不阿,清正廉明啊……」
齊直這話倒不算假,刑部尚書周桓進士出身,尋常進士,大多入翰林,因當下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但周桓劍走偏鋒,自請來了刑部,從主事做起,到如今的尚書,一路不可謂不坎坷波折。
偌大京城,哪怕單拎一個百姓出來,朝上數幾代,周邊親戚問一圈,姻親族親一折騰,都能倒騰個當官的遠房叔伯,攀上個高官親戚。所以,朝中常有言稱,在刑部為官,要麼滿京城的好友,要麼滿京城的仇人,其中緣由,就在於此。
周桓顯然是後者,在刑部尚書的位置坐了十幾年,朋友沒幾個,結仇的倒是不少。不說旁人,就說鑾儀衛,誰都知道,宣帝信重鑾儀使胡庸,連閣臣都知讓這權臣一讓,除了言官和御史,也就周桓管著的刑部,敢和胡庸對著幹。
當然,衛國公府不在其列,和別的派系不同,衛國公府仿佛一開始就置身事外,朝堂之上,對衛國公府的態度也很特別,邊關九鎮要太平,梁朝要安寧,離不開衛國公府,就連言官和御史,都鮮少挑國公府的錯。
齊直在一旁說,陸則低頭翻看著當年案子的卷宗,在庫房堆了四年,束之高閣,一打開就全是灰。
陸則也沒有一字一句細看,著重翻了結案卷宗,間或問齊直幾句,但齊直那時只是協查,主查案件的是周桓,齊直也只說得出個大概,若問得細一些,他就答不上來了。
陸則也不為難他,用了一個時辰,將卷宗過了個大概,眼睛有些酸脹,掃了眼外頭,雪倒是依舊下得很大,枯枝壓得低低的。
他忽的想起家裡的江晚芙,不知道她有沒有瞧見那隻「貓」,這麼大的雪,若是沒瞧見,只怕用不了一個時辰,就會被蓋得看不出了。不過,沒看見也無妨,總歸是哄她玩的,再做就是了。
齊直守在一旁,見陸則望著屋外,忙道,「世子可是看出什麼不妥了?」
陸則回過神,搖搖頭,「卷宗沒什麼不妥。」
以周桓的本事,他在刑部數十年,若是要作假,只粗粗這麼看一眼,是決計看不出的。但鑾儀衛敢直接把堂堂正二品的朝廷官員,從刑部帶走,手裡定然是有鐵證。
「那……」齊直有些急了,「那該如何?」
陸則站起來,拍了拍袖子上的灰,道,「我明日去見周大人一面。這幾日,刑部一切照舊,若有瀆職懈怠者,一律嚴懲。」
齊直忙應下,「是。」
陸則起身出去,馬車已經停在刑部外,陸則上了馬車,閉眼沉思。胡庸這個人,他接觸過幾回,雖刑部對此人深惡痛絕,言官更是動輒遞帖子罵他,御史隔三差五必要痛斥他一番,但說實話,這一點不影響他在朝中的地位,或者說,在宣帝心裡的地位。
胡庸這個人,才學平平,樣貌尋常,唯有一樣,尋常官員多少把自己當官,在陛下面前,做不到奴顏婢膝,但胡庸不一樣,在陛下面前,他把自己當奴才。
陸則那時在宮裡念書,親見胡庸面聖時的模樣,諂媚恭順,口裡說的每一句話,沒有哪一句不是陛下想聽的,沒有半點官員的身段,侍奉脫靴、茶水,動作嫻熟,當真比奴才還像個奴才。
是個能屈能伸的。
那時他初到刑部,接手了江浙首富之子薛紹殺妓一案,胡庸明明與刑部不合,卻第一時間低了頭,把一應卷宗全都送到刑部來,且此後也不曾插手此案。
這種人,就跟水塘污泥里的泥鰍一樣,滑不溜手,輕易拿捏不住。
陸則閉目思索著,聽見外頭傳來顫顫巍巍的叫賣聲,他叩了叩車廂,馬車很快停下,常寧探頭進來,「世子可是有什麼吩咐?」
陸則下了馬車,也懶得撐傘,往回走了一段,停在一鋪子前。下著雪,街上也沒什麼人,手攏在袖裡取暖的老人,一見陸則穿著,便曉得是貴人,忙道,「郎君買糖人嗎?」
陸則掃了眼,想起家中大娘子陸書琇小時候,偶爾生病,二叔每日從衙門回來,路上必會帶些東西,或吃食或玩耍的。
「能做芙蓉花嗎?」陸則開口。
那老人這一整日,也就等來了這麼個客人,自是一口應下,很快取了木勺,舀了糖開始畫,做了幾十年的老手藝,十分嫻熟。做好後,因要等上一陣子,等凍嚴實了,才好取下來,便大著膽子同陸則搭話,「郎君可是送給家中小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