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頁
陸則淡淡朝幾人頷首,便越過他們走了出去,身後傳來低低的議論聲,也被他拋在耳後了,夾道兩側的紅牆外,栽種了些許榆樹、柳樹,烈烈酷暑,蟬鳴聲不絕於耳,來自牆外的喧囂,越發襯得牆內的孤寂。
陸則閉上眼。
他想去蘇州接阿芙和孩子了。
答應他們了的,做了丈夫和父親,怎好言而無信。他快步朝外走,將那些事拋在身後。
本來按照陸則的打算,等劉瑞過繼的儀式後,便動身去蘇州。和談已成定局,有父親在,宣府便無礙了,他也不想留在京中,無非徒惹朝臣忌憚,倒不如避出去些時日。豈料,他整個計劃全然被打亂了。
次日,旭日東升的清晨,宮中傳出帝王殯天的消息。
宣帝留下三封遺詔。
其一為罪己詔。
其二為安排身後事。後宮妃嬪,膝下無子嗣者,放歸家中,允其再嫁;唯二有子嗣者,孫皇后送去別宮榮養,責新帝奉養至老;淑妃由其女明雅公主奉養,居公主府;朕之喪事,一切從簡;
而這第三封,卻是一份傳位詔書。
宣帝沒有傳位給劉瑞。
「外患猶在,江山社稷難穩,今有朕之甥侄,其父衛國公,其母永嘉長公主,幼承帝師授業,文韜武略,人品貴重,必能克承大統……」負責念詔的官員念完詔書,與他身後官員一起跪了下去。
他傳位給了陸則。
宗室子嗣凋零,宣帝膝下無子,藩王子嗣則只剩一個劉瑞,年幼怯懦,難承重責,宣帝見劉瑞前,尚遲疑不決,直至那日見他,才下定了決心。陸則走後,他便召見了內閣,命首輔張元代筆,口書遺詔。
當年先帝將永嘉嫁於陸勤之日,大概也未曾想過,皇室與衛國公府的矛盾,竟以這樣的方式消弭了。或許這便是早先便埋下的根。
但無論如何,遺詔一出,朝中也再無別的聲音,傳位視為正統,不同於造反篡位,就連覺得此事有違祖制的謝紀,也被張元親自出面,勸了回去。
宣帝喪事從簡,但再簡,他的棺槨送入帝陵,也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擺在陸則眼前的,便是繼位大典。
與蒙古瓦剌和談一事,迫在眉睫,帝王驟然殯天,對和談乃至北邊的太平安寧,自然是不可能毫無影響的。張元攜內閣及文武百官,跪請新帝繼位,以固國本,陸則便也找不出理由推遲,乃至於去接阿芙母子的事,不得不一推再推。
本想命人去接,又被臣子攔下。朝臣們大概是被劉皇室數代子嗣單薄、血脈凋零的事嚇到了,頗有些草木皆兵、驚弓之鳥的意思,一個接一個的苦勸陸則。
說的再多,意思只有一個。
皇子才剛出生,丁點大的孩子怎麼能趕路?那可是將來的太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您是皇帝您也擔待不起!皇帝您要是實在沒事做,不如多把心思放在朝政上,想想怎麼處理先帝留下的爛攤子。
這一拖,便拖到了秋天。陸則終於按捺不住了,宣帝後事也辦完了,繼位大典也結束了,積壓的政務、各地朝臣入京面聖,迫在眉睫,該做的事,他都一樣樣做了,再拖下去,等入了冬,這些老傢伙就更有理由了。
說辭他都替他們想好了。
天寒地凍,孩子還小,更不適合趕路了。
那他什麼時候才能見阿芙?
陸則直接把張元叫來了,告知他自己要去蘇州的事,不等那群老傢伙來堵門,踩著夜色便出宮了,一路疾馳朝蘇州去。
……
江晚芙出月子後,便從江家搬了出來,暫住在一處庭院,離城中稍遠,不過很是安靜,而後陸則繼位的消息傳到蘇州,蘇州知府前來拜見她,還曾提起想請她移步去城中住,道已經備下園子。
江晚芙懶得搬來搬去,便也沒有答應。知府倒不敢強求,不過自那日後,知府夫人便每日都登門,說要親自侍奉娘娘,惹得江晚芙十分無奈。
她哪來這麼大的架子,讓知府夫人來侍奉她……這也太誇張了些。
除了知府夫人,這滿蘇州的官夫人基本都日日登門,江晚芙起初過意不去,也是去了幾回的,結果一整日坐下來,臉都笑僵了,奉承的話聽多了,其實也就那樣,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話,她耳朵都快聽出繭了。後來便不整日作陪了,多是露面和她們說幾句,便命丫鬟們請她們去看園子。
她自己便回去陪兒子去了。
仲秋時節,幾股秋風拂過,園中的楓葉便徹底紅透了。白嬤嬤不但擅長侍奉孕婦,對育兒亦是很有心底,江晚芙聽她說,幾個月大的孩子,正是開始分辨顏色的時候,她便每日抱孩子出來看花花草草。
她抱著元哥兒沿著廡廊走,到楓樹邊,看見紅燦燦的楓葉,她懷中的元哥兒便哼哼上了,眾人十分疼愛他,將他養得一生奶膘,小手也是肉呼呼的,手背五個肉窩窩。
惠娘在一旁笑著道,「小郎君這是喜歡這火紅的楓葉呢……」
知子莫若母,江晚芙自然也明白自家兒子的意思,抱著走到楓樹邊,抬起他的手,湊到楓葉邊,肉肉的小手抓了抓楓葉。江晚芙怕那楓葉髒,元哥兒摸了葉子,下人一個沒看住,叫他把手伸進嘴裡啃了,便只允許他摸了會兒,就叫惠娘拿了濕帕子給元哥兒擦手了。
元哥兒倒十分聽江晚芙的話,他的性子同陸則像得厲害,霸道得不得了,乳母或是下人做的不合他的意,譬如不帶他去見娘,他便也不哭,就盯著乳母看,看到乳母心虛得抱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