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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女人們心中都憂慮著家中的那些物事,一時半會兒也沒人來找她茬,以至於這裡成了棚底下最安靜的地方。納蘭初靠在宋硯肩膀上,眼皮耷拉著,幾欲昏昏欲睡。
張氏望著遠處籠罩在雨幕中的群山,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憂心。
「李叔?」半夢半醒之中,納蘭初瞟見一道人影朝這邊走來,睜開眼。
「初初啊,咱們去那邊等吧。」李野溫熱粗糙的大手在他頭頂上撫了撫,帶著莫名的安全感。
納蘭初點了點頭。
李野和張氏走在前面,納蘭初和宋硯在後頭不緊不慢跟著。
「哥哥你說娘和李叔能成嗎?」納蘭初看著他倆的背影思索著。
聽到妹妹的問話,宋硯臉上浮現一絲薄紅。
「我覺得,應該能成。」納蘭初語氣肯定。
宋硯轉過頭看見,妹妹一臉正經,不禁失笑。
「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娘和李叔可配了。」就和她爹娘一樣。
他爹在外頭征戰沙場,大殺四方,都城裡誰人不說一句驍勇善戰。但一到娘面前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萬事全聽娘的。她時常聽簇擁在他爹底下的那群幕僚說,他爹耳根子軟的很。
文人多酸儒,再說那群幕僚也大多是孤身一人,她很理解。
娘說了,只有性格互補的人才能相守到老。
李野帶他們來到最前頭,幾個兵士裝扮的人在清點人數。正臨到納蘭初時,山後方突然斜拐出來一匹馬,跑到他們跟前,一個兵士翻身下來,在那計數的人面前耳語了幾句。
納蘭初支起耳朵,隱約聽到裂縫兩個字。
那兵士驗過三人身份,便放他們往前走。
路底下鋪著一層用來隔水的木頭,應該已經被踩過幾輪,木頭上面全是泥漿。水位上漲得很快,還沒走多久,已經長了半指深,很快就要沒過腳背。
夜幕漸漸暗下來,四周除了沉重的腳步聲,人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寒冷正在隨著黑暗擴散,一步一步蠶食著人內心本就岌岌可危的底線。
突然間前方人群中傳來一聲大喝,衝破無盡的黑暗灌入她耳中。
「山崩了!」
他話音未落,轟隆隆的聲音就從前方傳來,如老虎咆哮時的怒吼,伴隨著石塊不停滾落的聲音。
行路的人群中驟然爆發出一陣騷亂,有人想要往回逃,卻被人一手扯住。
「你瘋了,你要是回去就真死了!」
那男人聽見這話,定了定神,恐懼的目光望向山崩的方向。
天上的雨又開始下起來,砸在腳下的水溝里,濺起道道水花。
納蘭初打了個寒戰,顫抖著目光望向宋硯。
「哥哥……這裡的山容易塌嗎?」
宋硯只以為她是好奇,便說道:「這山上都是沙土,確實容易山崩。」
納蘭初目光閃了閃,像是在祈求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那我們那兒的呢?」
「這裡的山和我們那兒的本就是一脈,相差不……」
宋硯恍然意識到了什麼,卻沒等他有所反應,身邊的女孩就猛地轉身往回跑去。
「初初!」
納蘭初抹掉臉上的雨滴,沿著路往回跑,不停地跑。
開始的時候路上還有逃難的人,跑了很久,便再也見不到一個身影。
黑暗,寒冷和恐懼,織成一面密不透風的大網把他死死罩住。
腳下的水已經漫至腳踝,跑起來更加困難。再加上天黑路生,她憑藉不了記憶找路,只好憑著直覺一步一步往回跑。
開始是跑,後來跑也跑不動了。
她無比憎恨自己的身體,為何如此弱小,為何如此羸弱。
雨越下越大,水已經漫上了小腿,單靠眼睛已經無法辨別腳下踩的木頭,幾乎是每走幾步就要摔一次。
木樁絆倒她的腿,帶著滿身的疲累與抑制不住的悔意,她狠狠摔進水裡。她剛想站起來,一股洪水打來,又將它重新推回水裡。
納蘭初兩隻手緊緊抱著腳底下的樹,不讓自己被洪水裹挾走。一個不察的間隙,泥水猛灌進她嘴裡。
「咳咳。」她用盡全力爬起來,又被洪水撞回去。周而復始,循環往復。她已經分辨不出來自己是在往後退,還是再往前走。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早早去告訴他洪水要來,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山崩,為什麼沒有把他也帶走……
淚水夾雜著雨水從臉頰滾落而下,滴進早已濕透的衣衫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借著陰沉的夜色,隱約看到一座黑沉沉的橋。那座橋,是進村的唯一的希望。
這座橋沒有塌,說明還有進村的可能。
顧不上片刻的欣喜,她淌水過了橋。
剛過橋不久,只聽身後傳來一聲崩裂的巨響。
橋塌了。
宛若巨龍般的洪水鋪天蓋地朝這裡湧來,勢要吞噬一切。
納蘭初眸光微閃,不敢有絲毫耽擱,往山上奔去。
第32章
納蘭初沿著山路進村,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
所見之處除了廢墟便是瓦礫,頹圮的房子,傾倒的樹木,還有宛如巨人般蹲守在路兩旁的土堆,都在無聲地昭示這一件她不願面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