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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著這個他最愛的孩子,心如刀絞。
「是朕,是朕對不起你們......」他翻過身,目光直視殿頂。喃喃自語重複著這句話。
或許他也知曉,不論他做什麼,已無法再祈求他的原諒。但此時,除了這句道歉,他已無法再彌補什麼。覆水難收,往昔不可追,有些事做錯了,就是錯了。
皇帝蒼老的眼裡流出兩行濁淚。
「祁敘。」
「臣在。」
「一定要,要記住朕以前同你說的話。」視線漸漸模糊,眼前起了一層雪白的霧氣,他竭力睜開眼,扶著床沿朝他斷斷續續道,「替朕,守好他,也替朕守好朕的江山......」
人之將死,過往一切如走馬燈般在眼前一幀一幀閃過。
身體越來越輕,仿佛回到十六歲那年,第一次遇到的那個姑娘的時候。那時候的天暖得安逸,天空好像被洗滌過一樣。她一襲湖藍色的衣裙,坐在高高的枝丫上朝他笑得高傲又得意。
「喂,你知不知道這是我的地盤啊?」
周身白茫如雪,隱約之中,她似乎朝他走了過來。如四十年前一樣,朝摔倒在地的他伸出了手。
身體仿佛羽毛一樣飄蕩著,眼前她的模樣逐漸清晰。
一束光芒將他籠罩,在一片暖陽之中,他滿足地閉上了雙眼。
簾帳之內有一瞬間的寂靜。
「陛下!」太監捂住嘴,哽咽出聲。
風吹過窗欞,飄飄蕩蕩,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殿外的哭嚎聲此起彼伏,這次,沉重的殿門再也沒能阻擋住。無數的啜泣哽噎交織在一起。誰真情,誰偽裝,誰又分得清楚。
宋硯立在殿中,身形孑孓,如一隻離群索居的孤鶴。
皇帝駕崩,太監宣了遺旨。廢太子,皇位傳給五皇子。待宣讀完,太監把橙黃色的聖旨呈了過來。太監早就見慣了大場面,廢太子而另立其他皇子雖然罕見,但也並非沒有。更何況,他在陛下面前已經侍奉了多年,陛下對五皇子的偏愛也算是看在了眼裡。因此對於這個結果,他雖然驚訝,但也並未太過驚訝。
「別想了。」祁敘淡聲提醒,「接旨。」
皇帝傳位給宋硯,是最好的結果。
「不好了,大皇子領兵攻過來了!」一聲火急火燎的通報瞬間炸開了沉浸在悲傷中的皇子妃嬪們,有的人眼淚還掛在臉上,卻忘了哭泣。
「大膽!」皇后正被皇帝的遺旨氣得臉上鐵青,儀態盡失。又聽他含含糊糊叫喊著,面色幾乎繃不住。
「陛下剛仙去,你如此吵嚷,是想擾他魂靈不成!來人,給我拖出去斬了!」
那守衛臉上帶傷,手臂血流涌注,他奔跑到皇后面前撲通一聲跪下。
上氣不接下氣。
「娘娘,大皇子,大皇子領兵攻過來了!」
皇后尖銳的指甲猛得掐緊了手心,花容失色。
「你說什麼?!」
守衛還未說什麼,殿門就打開了。守衛看到出來的宋硯和祁敘,就像是在黑暗裡突然見了光似的,連忙轉過身跪下,報告此事。
皇后緊捏著手,頓時更氣了。
宋硯問了幾句如今的情況,又見他手臂傷得嚴重,便吩咐道:「你先下去止血。」
守衛道了聲是,捂著傷口眼淚汪汪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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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祁敘所料,江隱果然在原先安排的地方受了伏擊。
宮門之外,血流滿地,流水漂櫓。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刀劍相接,入眼皆是一片殺伐。
宮門大開,但江隱率領的叛軍硬是離宮門越來越遠。
納蘭錚騎著馬,在叛軍中殺得酣暢淋漓,勢如破竹。長戟上滿是鮮血,順著長戟身上繁複的藤蔓流入掌心,滑得抓不住手。
他把長戟隨意一拋,換了雙手繼續。
「殿下,我們要撐不住了!」江隱手下的叛軍且戰且退,個個驚慌失措,像是找不到路的螞蟻到處東奔西跑潰散。
他們大多是被金錢收買來的,本就沒有經過太多訓練。自然比不過納蘭錚和他手下的北疆軍隊。這些人時常和狄人作戰,個個驍勇善戰。
江隱眼中翻滾著濃重的血色,胸腔中是壓制不住的不甘與恨意。潔白的衣袍上濺滿了血液,尚且溫熱,這是他曾經信賴之人的血。
能為他披荊斬棘的侍衛親信,已經在這場戰爭中死了乾淨。剩下的,不是跑的跑,就是散的散。還有,就是這些不堪大用的廢物。
「殺進宮,到時候你們想要什麼我便賜你們什麼!」他要血洗皇宮,為這些人的死祭奠。所有和他作過對的,凡是這些年嘲諷過他的人,全部都要下地獄。
他要他們血債血償!
他話音落下,身邊的人神色雖有動容,但更多的卻是退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裡的招式明顯緩慢下來。
他們雖然愛錢,但命比錢重要啊!現在明顯他們攻不進去,再拼下去怕是等會兒小命都沒了。而且,這可是造反,是要殺頭的罪過!現在跑說不定還有條活路,要是真被人給抓了,那不就成了斷頭台上的倒霉鬼了麼!
事實就擺在他們面前,不可謂不清晰。這些人自然看得清楚這一點,這會兒,他們心裡都逐漸打起了退堂鼓。
江隱見他們動作遲緩,滿口銀牙幾乎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