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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惹娘生氣了?」
納蘭初不好意思低下頭。
宋硯笑了笑,把飯菜擺在桌上。
「哥哥,今天來的是誰?娘好像很生氣。」
「初初不用管,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雖然笑著,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知道妹妹長得美,長大之後身後定有不少狂蜂浪蝶,但卻沒有想到,這麼早就有人覬覦。
宋硯擦擦筷子,放入她手心,一隻手倚著桌子:「娘織的布今天沒能賣出去。」
納蘭初手一頓。
賣布是宋家唯一的生活來源,要是賣不出去,便意味著他們以後很可能會挨餓,宋硯哥哥也會上不起學。從小到大,納蘭初過得一直都是錦衣玉食的生活,這些生計之事於她而言從來都隔著一層壁障。
宋硯哥哥父親死得早,張氏年方雙十便獨自拉扯他們兄妹兩人,如今已經過了十多年。
說起來,張氏和她娘年紀差不多,但她臉上已經顯出了歲月的痕跡。
宋硯替她別好散落的碎發,手停在她蓬亂的發上。
「妹妹,你可以怨娘,但不要恨娘。娘只是,不得已才這樣。」
在爹過世以前,娘並不是現在的樣子,那時候她溫柔賢惠,在村里名聲很好。當時很多人來娘家裡提親,但都被娘一一拒絕了。當時爹就是個毛頭小子,家裡沒幾個錢不說,連田都被典押給了別人。
誰都沒有想到,娘會嫁給這個一名不文的窮小子。
娘生下妹妹沒多久,爹就離世了。村裡的人都來看笑話,說他們寡母,活不了多久。甚至連村裡的孩子,都被家裡人明里暗裡教唆欺負他和妹妹。
妹妹三歲的時候被同村的孩子欺負,被抓得滿臉是傷痕。娘一手牽著妹妹,一手提著菜刀,顫顫巍巍去她家裡討說法。那家人嚇得渾身發抖,撒腿就跑。
那是第一次他看到娘生氣。
從這事以後,村裡的人再也沒膽子欺負他們,只有在背後時不時做些小動作添麻煩。
娘被這些瑣事弄得不勝其煩,後來直接在山坡上建了幾間茅草屋,不再與那些村人打交道。
納蘭初默了默,手指牽牽他的衣角。
「哥哥,不會的。」
她不是宋初,她是納蘭初。
聽到她的話,宋硯眼中顯出些許欣慰。
早上吃飯的時候,張氏罕見地同她一起。
納蘭初低頭吃著飯,吃著吃著卻從碗底下面翻出一塊煎蛋。
雞蛋很珍貴,尤其是對宋家而言,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寶貝。
張氏養了七八隻雞,但每逢月底都會到集市上一顆不剩地賣出去,用以補貼家用。所以即使他們時常能見到雞蛋,但卻很少吃過。
張氏看她盯著碗裡的蛋一動不動,皺眉道:「磨磨蹭蹭幹什麼,讓你吃你就吃,吃完了割草去。我今天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今天草沒有割滿,就別回來了!」
她話說得又重又急,不太自然地掩飾著臉上的惱意。
她演技實在拙劣,她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揭穿她了。
張氏離開之後,納蘭初坐在桌子邊和碗裡的煎蛋面面相覷。
思來想去,還是把煎蛋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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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晴過幾天,天上又開始下起雪來。
頂著滿頭飛雪,納蘭初背著背簍往山坡上走。
快要過年了,不少人家已經貼上了掛上了紅燈籠,雪光與燈光交織間,人們編織著來年的美夢。
茅屋門掩著,裡面透出暖光。
納蘭初敲敲門。裡面沒傳出任何聲響,她便走進去。
一隻橘子放在桌子上,橘皮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納蘭初還沒來得及思考這橘子是不是她留下來的那一個,就察覺到一道目光向她腳踝處掃來。
祁敘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眼神中看不出喜怒,納蘭初捉摸不定他對她的態度,只好尋了處離他較遠的地方坐下。
少年盤著腿,挺立的背脊微微緊繃。
「哥哥說,這裡可以住人的,只是這裡時常鬧鬼。」
納蘭初把手放在火上烤著,環視周圍。
屋頂仍然塌著,不算明朗的日光從洞裡射進來,將光打在破木桌上。
同前些天相比屋子已經整潔許多,地上放了幾個稻草編織的草墊。在門口牆角邊,還放置了一把掃帚。
即便如此,這裡仍然不像人住的地方,連一絲年味都沒有。
就算宋家這樣貧窮的家庭,門前也張貼了幾張對聯。可他這裡,別說是年味了,就是一點人味都沒有。
納蘭初偷偷瞥向他的腿。
看樣子腿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仍結著觸目驚心的血痂。天氣寒冷如斯,這人恢復也太快了些。
祁敘被她毫不掩飾的目光打量得有些不自在,手指微曲,俯身拾起身側竹編,手指翻飛地編起來。
他動作不疾不徐,行雲流水,自然得仿佛不是在做農活,而是置身於某件茶室,不緊不慢地斟著茶。
納蘭初一時看得入了迷,雙手托著腮,視線一動不動。
最後還是祁敘「不小心」把竹條掉到地上,才讓她收回視線。
氣氛有些尷尬。
納蘭初覺著她收回的視線總歸帶著那麼點兒刻意,這同她這麼多年來受的世家女矜持守禮的教育怎麼看怎麼相悖。一來二去,臉上便染上一縷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