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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敘停下腳步,伸手把她摟進懷裡。
「還冷?」
「好一些了。」她小聲回答,指著河上,「你看這些河燈,真好看啊。」
蒼穹之下,滿目皆是絢爛。
她看著河燈,祁敘低下頭看她。
小小的臉縮在領子裡,稚意褪去,已有少女的嬌妍。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個雪天,她穿著一身寬大的衣袍,瘦瘦小小的,卻拼了命地把他拖了回去。
她揚起頭笑:「祁敘,我們去放河燈吧。」
「不冷了?」
「嗯。」
祁敘解下衣衫,披在她身上。
納蘭初摟得緊了些,蹲在河邊,點燃了蓮花燈中的火燭。
蓮花燈飄在水上,盪開圈圈漣漪。隨著水流遠去,漸漸與其他河燈漂在一起。
祁敘蹲下身,像她一樣點燃了河燈,放在水裡。
大抵是沒有做好,河燈漂在水面上,搖搖晃晃的。像是失了群的幼崽,找不到歸處。
納蘭初皺皺眉頭,失望道:「這些離太遠了。」
她還想說什麼,心卻突然一疼,冷汗接連不斷流下。
她要走了。
第42章
「祁敘,對不起。」
溫柔的晚風吹散仿佛來自天外的囈語,她擦了擦眼淚,猛然往回跑,跑進洶湧的人群里。
她不想祁敘看著她走。
身體愈來愈輕,如羽毛一般。
周圍人聲喧嚷,歡樂的笑聲仿佛隔著一層隔膜,越來越小。
身體也在變得透明,逐漸與光影融為一體,
燈火背面,樹影闌珊。
納蘭初站在樹下,淚眼婆娑地往回望。
少年撥開人群,沿著她來時的路拼命往前跑著。似乎叫著她的名字,夾雜在歡聲笑語中,驚慌無措,無語話悲涼。
但她已經聽不到了。
如一粒微塵,消失在浩瀚無垠的人間,難尋蹤跡,了無聲息。
賣筆墨字畫的小販又見到了祁敘,笑著叫住他。
「這就急著回去啦?」
祁敘停住腳步問他:「你可有見到方才與我同行的那人?」
「同行的人?」小販訝異瞅了他一眼,「可別同我開玩笑,你分明是一個人來的,哪來同行的人?」
「是個姑娘,比我矮一些。」
小販擺擺手,一副你在逗我的模樣。
「你怕不是得了癔症,你瞧瞧你袖子上墨漬,還是沾這硯台上的呢。」
祁敘抬起手,就看到原本應當出現在宋初衣袖上的墨跡,出現在他自己的袍角上。
他緊緊攥住染了墨的衣角。
原來她想要拼命隱藏的,是這個秘密。
她知道自己會悄無聲息離開,所以不願喝藥,任由疾病糟蹋,因為她早就知道,她總有一天要走。
過去所有微暗難明的細節,在這一刻終於連接成一條再明顯不過的線。
「誒,你怎麼……」
小販見他神色大慟,不由得擔心起身。
祁敘轉過身,拼了命往宋家跑。
推開她住的那間房間,一切都是陌生的模樣,她睡的床,寫字的桌台,還有斷了一隻腳的燈台,全都被厚重的塵灰掩蓋,辨不清原來的模樣。
連同她人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她存在的痕跡。
萬物沉默,如同死寂。
晚風清徐,撩動窗欞,窗邊傳來些微樹葉翻動的聲響。
窗台上壓著一疊厚厚的紙,一隻木簪躺在紙上,隨書頁翻動而微微顫動。
祁敘閉了閉眼,有溫熱從眼眶流下來。她緩步拿起木簪,紙張隨風飛揚而去。
只剩下最後一張紙。
仍舊是他熟悉的小楷,筆跡有些歪歪扭扭,最後一筆拉得極長。紙上寫的五個小字,像是用盡了平生所以力氣。
祁敘,對不起。
血點如梅花落入雪地,在紙上零散綻開,刺痛了他的眼睛。
祁敘把木簪捂在胸口,趔趄幾步靠在桌台上。木簪尖端刺在肉里,他早已感覺不到痛意,只是固執地攥緊,攥緊最後一絲她的痕跡。
「宋初,你可真狠。」
抽走了人的記憶,卻唯獨留下了他的。
祁敘跪在地上,天地萬物在一瞬間變成了灰色。
煎餅跳了進來,在他身上聞了聞,跳上床,又跳進他懷裡。
軟軟的舌頭舔了下他的手臂,似乎是在安撫。
祁敘垂下眸子,滾燙的淚水落到在它毛茸茸的腦袋上,聲音破碎輕微。
「原來,你也記得。」
早上,納蘭初國公府醒來,剛站起身,突然吐了一口血。
如蘭聽見聲音走進來,見到被子上血跡,驚得面目大駭,連忙差人去找夫人和郎中。
許章綰被這消息嚇得頭髮都沒有梳,就匆匆跑進來。
「阿初,阿初。」
「娘。」
納蘭初哭得淚眼模糊,身體顫抖著,身前一灘血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沒事沒事,娘來了。」
看她哭成這樣,許章綰心都揪了起來,快步奔過去將她瘦弱的身體緊緊摟在懷裡。
輕輕拍著安撫。
「是誰惹我們阿初啊,告訴娘,娘給你出氣啊,別哭。」
納蘭初悶在她懷裡,輕輕搖頭。
淚水不停地流,濡濕了許章綰胸前一大片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