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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杯子時,他忽而以嚴肅的表情開口道:「謝兄。」
謝愔抬眼看向他,靜靜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姜舒對上他那凝然不動的視線,突然有種仿佛早已被洞穿了心思的感覺。
他心中飄搖不定,本想借著酒力詢問對方要不要跟著自己干,可臨到開口卻又無端地生出一絲畏葸,完全不知該從何說起。
二人隔著案桌無聲凝望彼此片晌,最終姜舒只泄了氣般地搖搖頭:「沒什麼,這鴨子烤得不錯,你多吃些。」
謝愔低下頭應聲,還真夾了片鴨肉放到了碗裡。
因為未能成功開口,姜舒心中沉悶,桃花燒一杯接著一杯,不知不覺便將一壺酒都灌進了胃裡。
喝多了之後,思緒不覺變得朦朧遲鈍起來,倒是不再鬱悶了,只是頭腦有些昏沉,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像泡在溫泉里。
案桌旁的燭台閃耀著略顯倦怠的燈火,昏黃的光芒映照在謝愔的側臉上,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了他線條精緻的五官輪廓,冷俏無瑕得像個玉雕的偶人。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攝魂。
姜舒撐著睏倦的雙眼,從對方那烏黑濃密的青絲端詳至光影分明的脖頸喉結,模糊地感覺自己像在觀賞一幅優美的古畫。
「謝兄,你知道嗎?」
興許是酒壯慫人膽,他迷迷糊糊的,竟把心底藏了許久的想法說了出來,且是抬起手指一字一句緩慢清晰地表達道:「你從頭到尾,連每根頭髮絲的長度都恰好長在了我的審美點上。」
謝愔夾菜的動作一頓,擱下筷子對上他的目光問:「喝醉了?」
姜舒搖頭:「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話是這麼說,然而緊接著,謝愔就見這不肯承認自己喝醉的青年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向旁側的書房走去。
片晌後,對方在窗前的書案旁落座,轉過頭沖他拍了拍案桌,理直氣壯地提要求道:「勞煩謝兄給我彈個曲子,想家了。」
謝愔愣了愣神,倏然失笑。
身為一郡之長,青年平日裡不得不作出一副穩重可靠的樣子,謹慎周旋於眾多官員之間,此時喝多了酒,倒顯出幾分這個年紀少年人才有的率真來。
其實相比起白日端正有禮的姜殊,他倒是更喜歡對方這般年輕、稚嫩的模樣,一如當初在巽陽時的明媚朝氣,想笑便笑,想要什麼便直接開口,氣勢旺盛得就像那隻愛在他膝頭上撒嬌的小狸。
「謝兄?」姜舒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神色疑惑。
謝愔起身朝他走去,同時吩咐站立在門邊的之桃道:「去我院裡取琴來。」
「諾。」
沒多久,之桃回到屋裡,身後還跟著小心翼翼抱著琴的徐海。
將琴放置在書案上,謝愔坐到書案另一側,撥弄了一下琴弦,即興地開始彈奏起樂曲。
如願聽到調子舒緩的琴聲,姜舒趴到了案桌上,眼睛半睜半合地注視著在對方修長有力的手指撥動間輕輕顫動的琴弦。
錚錚琴音空遠悠長,比午後的雨聲還要催人入眠。
等彈完一曲,謝愔再看向對面,便見人已經閉著眼睡著了。
身後的窗縫流入的月光瑩潤清亮,宛若落了層白霜在青年的臉頰上,將那副靜謐雋秀的容顏映照得皙白柔軟。
之桃發覺主人已經入睡,便走過來道:「謝郎君,您去歇息吧,此處交給奴婢。」
謝愔不聲不言地看了青年半晌,隨即道:「我來。」
之桃張了張口,還想說什麼,這時見謝愔起身走到姜舒身側,也就閉上了嘴不再多言。
姜舒顯然是這陣子累著了,被人打橫抱起也毫無反應,睡得十分安穩。
直到謝愔將他放床上,準備抽身離去時,他才像是陡然有了知覺,忽而伸手抓住了身邊人的袖子。
謝愔略微蹙了下眉,由於彎腰時背後的長髮垂落到了身前,對方這一出手不僅抓住了他的大片衣袖,還拽住了他的一綹頭髮,令他不得不俯著身子坐在床側,隔著短短的距離和對方共享略顯稀薄的空氣。
他轉移目光到青年的手上,正欲伸手去將自己的頭髮和袖子抽出來,這時卻見對方忽然抬手,將他的衣袖連同那一綹長發放到鼻前聞了聞,嘴裡模糊地吐出兩個字:「好香……」
這舉動既十分自然,卻又十分曖昧。
謝愔注視著被他放到鼻前輕嗅的自己的頭髮,驀然感到自己像是一隻蝴蝶被他捉住了翅膀,心臟撲閃著忒忒跳動。
「謝兄。」他忽而又開口,口齒清晰。
謝愔以為他醒了,側目看去,卻見對方還是閉著眼的。
原來是夢中囈語。
「謝兄……」
「嗯。」
「我不想……」青年低聲嘟囔著,含糊的嗓音像在撒嬌。
「嗯?」
「不想……」
「不想什麼?」他湊近些許問。
「不想與你,為敵……」
聽清後邊的半句,謝愔稍稍睜大眼,一瞬間複雜的思緒填滿心頭。
「然後呢?」他問。
沉睡的青年一聲不響,除了均勻的呼吸聲,便沒了其他動靜。
氣氛沉默著,窗外吹動樹梢的風聲忽然喧嚷起來。
見他不再說夢話,謝愔便抬手將自己的袖子和頭髮從他手中一點點抽了出來,繼而直起身,坐在床側沿邊安靜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