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頁
「我不會狡辯。」尹雲影回答著,口吻平靜得可以稱之為恬淡。
甚至,他原本是想順勢承認這一切的,但此刻,他望著呼延蠻蠻背後的景象,忽然發覺這場戲實在精彩,精彩得有些滑稽可笑,於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用一種自嘲般的口吻說道:「殿下,你覺得我背叛你,害得你淪落到此,你恨我,恨不得殺了我是嗎?」
「你笑什麼,」呼延蠻蠻難以遏制憤怒,言辭冷厲地說道,「你以為你得了我幾日寵愛,我便會放過你?」
「你不信我,」尹雲影落寞地笑著,轉瞬之間,眼淚從眼角淌了下來,「那請殿下看看你的身後,你看看,你還能信任誰?」
呼延蠻蠻一愣,恍惚意識到什麼,陡然間,一股涼意爬上脊背。
他猛然轉頭,就見後方一排兵士舉著弓箭,尖銳的箭頭直直地指向自己。
不知何時,他的親兵竟全被人以刀架在脖子上,一動不敢動,而站在中央指揮這一切的,正是為他所信任的大當戶蘭谷堅。
呼延蠻蠻驚愕不已,不可置信地喃喃:「為何……」
但在開口的一剎那,他就仿佛想通了一切,指向蘭谷堅道:「你投靠了谷蠡王!」
蘭谷堅顯然不想解釋什麼,僅動了動唇,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放箭」,數十支羽箭便破開空氣朝著河畔射來。
呼延蠻蠻好似被這突如其來的背叛抽空了精力一般,全然不知該如何反應,只顧著繃緊身體,仿佛在迎接死亡。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一道纖瘦的紅色身影在關鍵時刻擋住了他的視野。
呼延蠻蠻睜大雙眼,他的愛妾,正張開著雙臂護衛在他身前。
對方那飄動的衣衫從他的眼前划過,猶如展開的羽翅,與天邊絢麗的霞光融在了一起,像披著雲霞。
心臟開始猛烈地跳動,呼延蠻蠻大呼愛妾的名字。
他急切地伸出胳膊欲借住他的愛人,但女子卻仿佛刻意避開他的身體般,旋轉往後退了幾步,一腳踏進了冰涼的河水裡。
轉過身,呼延蠻蠻看到她滿身皆是為他所擋的灰白羽箭,鮮血肆意流淌著,將本就艷麗的衣裙染得更為濃艷。
女子朝著他柔媚而悲涼地笑著,一邊凝望著他,一邊大顆的淚珠從眼眶滑落,最後閉上眼,身體像散了架似的,沉沉地落入了燃燒著紅雲的河水之中。
「影兒!」
呼延蠻蠻大聲呼喚,想要追進水中去,腳步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令他只能麻愣愣地佇立在原地。
河面上,分不清是血、是衣裙,還是倒映的瑰麗霞光,它們靜靜地包裹著女子的身體,那張雪白的面孔在此刻美得驚心動魄。
呼延蠻蠻失神地望著那鮮紅的血液在水中蔓延,感到心間一陣被腐蝕般的疼痛,徹骨的寒意滲透了全身,就好像躺在那冰冷河水中的人是自己一樣。
被這樣絕望的疼痛包圍著,他不禁升起一個念頭。
——不如就此殉情,為情而死,總好過遭受背叛而亡。
呼延蠻蠻被這樣的信念所攫住了,於是他轉過身來,朝向蘭谷堅大喊:「你要殺我,殺左賢王,好,你來啊,朝我放箭,殺死我!」
說罷,他開始大笑起來,笑聲悲戚,撕心裂肺。
「找死。」蘭谷堅冷哼一聲,抬起手,正欲開口指揮放箭,卻冷不防地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利刃穿過身體的聲音清晰地迴蕩在他的耳畔。
他緩緩轉頭,對上了一張冰冷如野獸的面孔。
一瞬間,蘭谷堅目眥欲裂,猛地抬起手掐住對方的脖子:「你敢背、叛……」
話未說完,邢桑拔出匕首,蘭谷堅口中溢出鮮血,一雙眼睛不甘心地怒睜著,仰面倒在了地上。
這一下發生得猝不及防,看到大當戶被殺,周圍的親兵方寸大亂,沒了指揮之人,誰也不敢再向左賢王攻擊,轉而紛紛將矛頭指向邢桑。
邢桑快速收起匕首,拔出長刀,轉身便利落地殺了兩人。
空隙間,他轉首望向河畔呆立的呼延蠻蠻,朝對方清晰而冷酷地道了一個字:「滾!」
見情勢反轉,那些被控制住的呼延蠻蠻的親兵紛紛趁亂反擊,和蘭谷堅的人戰成了一團。
十幾個親兵抽身而出,跑到河畔擁護呼延蠻蠻逃跑。
「殿下,快走!」
「大當戶叛變,此地軍士皆為其下屬,這些人已不可信也!」
呼延蠻蠻殉情的念頭尚殘留在腦中,回頭望向河裡漂浮的女子屍體,焦急地念道:「影兒,帶走影兒……」
但情勢危急,親兵無暇再顧及一個女人,何況還是一具屍體。
呼延蠻蠻被強拉著坐上馬匹,親兵一甩鞭子抽向馬匹,十幾匹馬迅速朝著北方奔逃而去,沒多久便消失在道路上。
而原地休息的四千多名匈奴兵已徹底為眼前的景象所迷惑,除了蘭谷堅的親兵,其他人皆不知大當戶預備刺殺左賢王的計劃。
身為效忠於大單于的軍隊,他們本該護衛左賢王,但彼時,左賢王已陷入危境,動手的又是威望頗高的大當戶,無人敢出手制止,於是所有人都間接成為了蘭谷堅的同謀。
因顧忌著這點,此刻,他們既不敢追隨左賢王而去,也不敢參與亂戰,只能呆呆看著兩方混戰,直到蘭谷堅的人陸續被殺死,左賢王的親兵紛紛趁機逃離,凡千長以上的將領皆倒於血泊,最後僅剩下一個羯族將領滿身浴血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