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重武抑文,全民皆兵,百姓不事農桑,而被逼迫著整日修建城堡、鑄造兵器……種種極端政策導致國家內部矛盾重重,必須要不停地向外擴張,掠奪他國資源,才能勉強維持國內秩序,而這樣的掠奪一旦停止,整個國家就會迅速崩潰。
他不能看著這樣恐怖的事情發生。
「你殺過郡兵嗎?」做出決斷後,姜舒詢問。
邢桑不作聲響。
郡兵替他回答道:「他未殺過,殺過咱們兄弟的都被分到了另一批,他們要去做的活更苦更累。」
姜舒點了下頭,說:「把繩子給我。」
郡兵疑惑,卻也不敢反抗命令,猶豫一會兒後還是乖乖把綁著羯人的麻繩的一頭交到了姜舒手中。
姜舒牽著繩子,也不看羯族青年的臉色,轉身對郡兵道:「帶我去見魏掾。」
「奧……諾。」
·
「你要帶這羯奴回去?」魏灼挑起眉,視線在羯族青年的臉上轉了一圈,頗有些不解。
羯人樣貌古怪,眼窩深邃而鼻樑尖挺,給人感覺鋒利得像一座斷崖,十分不符合時下喜愛溫潤俊秀之風的魏人審美,因此他也不會覺得姜舒是看上了這羯胡的長相。
「不錯。」姜舒點頭,沒有多解釋什麼,只道:「他沒殺過郡兵,劫糧草也是被匈奴所逼,我看他年紀還小,一輩子蹉跎於勞役未免可惜,便想帶他回去做個僮僕。」
可這世上幹著苦力活度過一生的魏國人要多少,為何要帶個羯人回去?
這話在魏灼喉間轉了一圈,終究沒有說出口。
沉默片晌,魏灼還是答應了對方這個請求。
左右只是個羯奴,放在市場上連一斛米都不值。
況且姜舒是化解當初糧草危機之人,既然他都不在意這羯奴的身份,魏灼自認也沒什麼可勸說的。
於是,姜舒就這麼不費絲毫工夫地把邢桑帶回了郡府。
整個過程從頭至尾,姜舒都沒有和羯族青年有過半句交流。
直到回到郡府後宅,下牛車後,姜舒才看向被僮僕牽著繩子的羯胡,開口:「我要你做我的書童,你可願意?」
因為走了太久的路,身體又瘦弱,羯胡青年此時幾乎虛弱得沒力氣說話,聞言只是抬起頭朝姜舒扯扯嘴角。
「你若是不願意,我便將你送回軍營,繼續當你的俘虜,」姜舒不帶感情地說道,「不過你可想清楚了,跟著我,或許有一日你可以重獲自由,去服勞役,今後可都得被官兵看押著過完一生了。」
邢桑垂下眼瞼,聲音沙啞低沉:「我願意。」
雖然聽到了想要的回答,姜舒卻沒有絲毫笑意,朝一旁僮僕示意道:「解開他的繩子。」
「諾。」
捆在羯胡身上的繩子綁了太久,解下時,可以看到對方的手腳皮膚皆被麻繩磨破了皮。
姜舒掃了眼他手腕上的傷痕,淡淡道:「跟我來。」
回到宅院中,姜舒先讓之桃給邢桑送些飯食來,又命人收拾出院中空置的雜役屋給他居住,並送去了熱水、傷藥與乾淨衣服,命令對方整理好個人衛生再來見他。
邢桑在山上藏匿許久,被抓後又一直趕路,已經不知多久沒洗過澡,身上的污垢都積了厚厚一層。
待他吃晚飯,又徹徹底底地清洗完身體和頭髮,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彼時姜舒正伏案處理公務,見到收拾乾淨的羯胡被之桃領著進門,便朝對方招招手:「到我面前來。」
也許是填飽了肚子又換上了乾淨衣物的緣故,邢桑身上那股不受控制的野性氣息消退了許多。
但當他走到案前時,趴在案桌上的小五仍是受到了威脅一般,聳起脊背盯著羯族青年。
邢桑垂落視線注視著貓,突然齜牙沖貓做了個恐嚇的動作,嚇得小五陡然直立起身,飛快地竄出了幾米遠。
姜舒輕嘖一聲:「你嚇它做什麼?」
邢桑閉口不言。
姜舒同他講道理:「俗話說有怨報怨,有仇才報仇,它既然沒有惹你,你為何要去惹它?」
邢桑忽而抬眼,口吻嘲諷地說:「我與阿母也沒惹過匈奴,他們為什麼要抓阿母,為什麼要凌辱鞭打她,將她折磨致死?」
姜舒聞言一愣,旋即心中情緒緩緩沉了下來。
原來劇情已經進行到此了。
其實邢桑並非一開始就是冷酷無情之人,他會變成之後那殘暴不仁的性子,有個很大的因素,就是他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母親被幾個匈奴士兵鞭打成了一灘肉泥。
書中主角的出場時間點是在巽陽被攻破以後,那時他的母親已經死亡,邢桑在匈奴營中忍辱負重多日,終於找到機會鼓動羯奴反叛,殺守衛,燒營帳,逃出匈奴大營。
此時距離時間線上巽陽淪陷事件的發生還有幾個月。
姜舒原本抱著一絲希望,邢桑的母親還沒死,那麼興許他可以教導面前這個青年培養出正確的價值觀,教會他何為忠義,何為善惡,那麼哪怕有一日對方還是走上了爭王爭霸的老路,也能以正確的方式發揮他的才能。
但沒想到,他母親已經死了。
目睹唯一的親人以那樣殘忍的方式離世,給邢桑的打擊是巨大的,姜舒還真不太有把握把這種情況下的主角引導回正途。
但既然他已經把人帶回來了,便沒有回頭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