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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們是惡人,」姜舒輕輕地嘆了口氣,「匈奴無故殺你親人,你該去找他們報仇。」
說罷,見面前青年眼神中騰起戾氣,他以平穩從容的語氣安撫道:「你該去報仇,但不是現在。
「現在的你形單影隻,單薄又弱小,你去找他們報仇,不過是去送命。」
「那我要怎麼變得強大?練武嗎?」
「練武,還有習文,」姜舒回答,「練武可使體魄強健,習文能使內心強大,唯有從內而外地武裝起自己,你才有報仇的資本。」
邢桑沉默下來,不知在思索什麼。
緘默片刻,姜舒開口道:「識字嗎?」
邢桑抬起眼,皺著眉搖頭。
姜舒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坐墊:「坐到這來,我教你。」
邢桑站著沒有動。
「做我書童不能連字都不認識,況且,你不是還想報仇嗎?」
「你要幫我報仇?」
「我不會幫你報仇,不過我們魏人與匈奴也有仇怨,我們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
邢桑躊躇一會兒,走到了他身旁盤腿坐下。
姜舒收起文卷,展開一張白麻紙,拿起毛筆蘸了蘸墨,說道:「首次習文,我先教你最重要的一點。」
話落,他一筆一划清晰地在紙上寫下兩個墨字。
「這是?」
「我的名字。」
邢桑抬頭,皺著眉看向他,眼神中夾著一絲不可置信。
「你沒聽錯,不是你的名字,而是我的名字,姜殊。」
「你的名字為什麼最重要?」
「因為我是救你出俘虜營的人,換句話說,我就是你的恩人,你應該牢牢記住我的名字。」
姜舒口吻認真地陳述理由:「我這麼說並非要你多麼敬重我,感激我,但你邢桑,需要學會感恩,不論是現在的我,還是將來幫助你的人,你都要學會感恩,生而為人,決不可忘恩負義,這才是我教你這兩個字的目的。」
邢桑似懂非懂,不太能理解對方嘴上說著教自己認字,又為什麼要給他灌輸這些理念,但此時此刻,男子以鄭重的口吻所說的「感恩」二字確確實實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印在了他的眼睛裡。
「現在,把我的名字抄寫百遍。」
「……」
第二十九章
陣雨過後,雲影分散,明媚陽光破開層雲,天際重歸明朗。
一輛牛車軋過坑窪路面,停在陌河堤岸旁。
車後門帘被挑開,一位清俊郎君側身彎腰從車廂內出來,河岸吹來的風揚起男子輕盈衣擺,在日光下泛著絲絲銀光。
羯族青年拿來腳凳放到車架旁,旋即站到一旁一動不動地旁觀主人下車。
姜舒伸出手道:「扶我一把。」
邢桑抬頭,眼神困惑,好像在說「這麼點高還要人扶」?
姜舒挑了下眉:「忘了我怎麼教你的?」
回想起自己這幾日所抄寫的文字,羯族青年蹙了蹙眉,終是舉起手托住青年右臂,將人安穩地扶下車來。
姜舒下車之後,又一白衣郎君從車內走出,姜舒轉身抬手攙扶,提醒道:「雨後道路潮濕易滑,兄長小心。」
姜顯稍稍提起裙擺下車,微笑道:「多謝阿弟。」
今日是木坊所造的大型水車正式落成之日,姜舒特意邀請了姜顯一同來觀看水車灌溉之景。
兩兄弟下車後,姜舒望見遠處聚集的人群與滾動的翻車,便迫不及待地請二哥一起上河堤去看。
「不等等謝氏郎君嗎?」姜顯疑問。
的確,為了聯絡友人感情,姜舒也邀請了謝愔一起觀看,不過……
姜舒掃了眼留有深深車轍痕跡的路面,搖搖頭道:「今日落雨,道路坎坷泥濘,謝兄喜好潔淨清爽,應是不會來的。」
「今日天氣確實不佳。」姜顯贊同地點點頭,附和了一句。
正要同姜舒一塊走上河堤,轉身時忽而望見道路遠處有一輛小型馬車正快速而來。
「等等,那似乎是謝氏車架。」姜顯判斷道。
姜舒停住腳步回頭,眯起眼也看到了那車上的印記,皺眉道:「他怎麼坐了馬車?」
「馬車快些,興許是雨停後才決定趕來的。」
幾句對話之間,馬車已行至牛車附近,車夫猛地起身拉住韁繩,兩匹駿馬向天空嘶鳴一陣,噴出兩聲鼻息。
一名健仆跳下馬車,動作利索地將腳凳放到車架旁。
接著,幾人便見一隻寒玉般修長潔白的手撥開了車簾,身著一襲明淨蔚藍衣衫的謝愔從車內走出。
隨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於車廂外,姜舒仿佛聞見有溫暖的薰香迎風而來。
他揚起唇到車前打招呼:「謝兄,多日未見,別來無恙。」
謝愔在健仆攙扶下緩步下車,也許是馬車過於顛簸的緣故,他的臉色顯得有幾分蒼白,眉頭也像是才鬆開的,眉眼間藏著一抹不愉之色。
他的目光先落到姜舒身上,朝他點了下頭,旋即朝姜顯行禮:「姜功曹。」
姜顯見到謝愔時明顯一愣,過了片晌才想起回禮,高聲道:「謝君神姿高徹清令,令人驚嘆,怪不得阿弟與我談起你時,每每總是讚揚。」
謝愔垂眼抿唇笑了笑:「功曹過獎。」
姜舒眨了眨眼,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跟姜顯誇過謝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