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羯人俘虜被直接拉進了兵營,依照姜恪的安排,這些人以後要去服勞役,修路、建房或者修城牆,在無盡的勞動中過完下半輩子。
姜舒因為心裡一直揣有疑問,加上他沒見過羯人,對他們的長相也有些好奇,當日郡兵回營時,便去西城門湊了熱鬧。
他到達兵營時,俘虜正被一串串地綁著逐個登記名字。
姜舒看到那些羯人著實被震驚了好一會兒。
和他想像中長著滿臉鬍鬚、高大粗獷的樣貌不同,這些羯胡大都身形消瘦、面容憔悴,活像是餓了半個月沒吃飯一樣。
姜舒尋思郡兵也許會痛恨這些胡賊,但應當也不至於在路上虐待他們,畢竟這些俘虜都是未來的無償勞動力。
他心中疑惑重重,便走進棚屋去問了負責審問羯胡的兵曹錄事史,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
一問之下,心裡愈發驚訝。
原來,這些羯胡原本也並非什麼惡徒,大都是郇州邊境處的尋常百姓。
因為匈奴和魏國開戰,住在靠近匈奴地盤的村子裡的羯胡皆被匈奴強抓了去做奴隸,在一些攻城戰中,沖在最前面的做人肉盾牌的往往就是這些羯胡。
而他們也不敢後退,因為所有人家人的性命都被匈奴握在手中,若有人敢抵抗或是叛逃,他們的親人就會立刻被殺死。
這群羯胡山賊也是同樣,他們半年前被逼迫著潛入燕嶠郡內,在景況山中紮寨,為的便是在關鍵時刻截斷燕嶠到興郡的糧道。
按原本的進程,他們的計劃顯然是成功的,然而現在在姜舒的干預下,他們卻劫了個寂寞。
在劃開麻袋,發現糧車中所裝的大部分皆是黃土後,羯胡便知道他們完了。
匈奴殘暴不仁,從不把他們這群雜胡當做人來看,此次行動失敗,他們的家人必定已經被殘忍屠殺了。
事已至此,回去也是一個死字,留在山中或是被魏軍俘虜,反而有可能保住性命,因此這群人在官兵上山時才會毫無抵抗意志地束手就擒。
姜舒聽完也不知該做什麼表情。
這些羯胡慘是真的慘,但他們殺了運糧隊的數十名郡兵卻也是事實,站在魏人的角度,姜舒實在無法同情他們。
既然已經了解了事情經過,也知曉其中並無什麼陰謀,姜舒便準備回去了。
而就在轉身離開之際,他視線無意間掃過了某個正被郡兵牽著繩子拉往兵營的俘虜。
剎那間,腦海中仿佛有什麼東西晃過,他步伐驟然停頓。
旋即,他一改方向,幾乎是飛奔著過去攔住了那名郡兵,嘴裡對士兵說著「稍等」,目光卻是毫不掩飾地掃視在羯胡年輕而野性的臉上。
此人長著一張頗為異域的面孔。
高鼻深目,下巴瘦削,一雙淺褐色的下三白眼顯現出狼一般的危險神態,但這些並非是引起姜舒注意的原因,他在意的是對方左眼角到太陽穴之間的那三顆連成排的小痣。
此時此刻,這三顆痣就如同無形的火種,炙烤著姜舒的五臟六腑,令他的心臟瘋狂鼓動,快得簡直耳鳴!
「你,叫什麼?」問出這句話時,姜舒甚至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
上下打量了幾秒面前這清風霽月的士族郎君,羯胡不帶笑意地扯了下嘴角,仿佛在刻意嘲諷。
等候了片晌,他才以嘶啞的聲音回道:「邢桑。」
姜舒渾身戰慄,就只是因為這麼兩個字。
邢桑,是他的小說,《敬江山》中唯一的主角。
也是未來掃平南北胡漢政權,統一天下,建立大夏國的暴戾帝王。
第二十八章
在發現自己穿越到書中世界的那一刻,姜舒就有想過他或許能見到自己筆下的主角了,但他怎麼也沒有料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對方。
邢桑此人,姜舒對他的感官很複雜。
首先對方是自己所創造的人物,誇張點,說是他的親兒子也沒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他更了解對方。
但也正因了解,他知道這個看似不起眼的羯族青年是怎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危險分子。
若要用八個字概括邢桑的人生,那便是「天性不仁,殘暴無情」。
他聰明且善於偽裝,天生懷有強大的軍事才能,卻沒有將這樣的能力用上正途。
他從底層爬上頂端的帝王之路可以說是以無數的殺戮和鮮血鋪就,妻子、岳父、恩師、下屬……所有對他有過幫助的人,最後不是被他利用就是被他殺害,活脫脫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不得不說,當初在構思這樣的主角時,姜舒是覺得很爽的,但現在,他看著對方的這雙孤狼一樣的眼睛,只覺得心裡發寒。
「姜掾,」見姜舒站著不動,郡兵不由出聲提醒,「若是無事,我便將他帶走了。」
郡兵的聲音將姜舒拉回神來。
「再稍等片刻。」他道。
雖然打心底並不想和主角有過多接觸,但在瞬息之間,姜舒還是做出了決定。
他要把此人看在眼皮底下,不能讓對方走上書中的道路。
不僅因為這條道路上充滿殺戮,更是因為他現在是魏國人,以他現在的身份,和未來的邢桑就正好站在對立面。
書里的大夏國的確平定戰亂,統一了天下,但那不是一個正常的國家,在邢桑的統治下,那更像是一個巨型的戰爭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