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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凌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將信摺疊放回信封中,回道:「當下最為重要的還是密切關注匈奴動勢,正如姜三郎信上所說,密陽被奪回,呼延老奴必有反擊,我等需與密陽守軍配合,牢牢鎖住匈奴南下之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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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蘭陘與密陽距離較近,騎馬送信半日便可抵達,於是荀凌在姜舒寄出書信的當晚就收到了消息。
而相比之下,巽陽與密陽卻是相距甚遠,姜恪收到姜舒來信時,已是四日之後了。
近日來,巽陽郡府一直沉浸在低氣壓中。
自從兩日前收到姜舒來信,說準備進行一個大膽的奪城計劃,姜恪便一直提心弔膽著,工作吃飯皆坐立不安,一想起那荒唐的奪城計劃,就氣得恨不得立即將小兒召回,家法懲戒之後再關他數日禁閉不得出門。
然而以巽陽至密陽所需時日,如今再派人趕過去也來不及阻止此事發生,因此姜恪這兩日格外憂心忡忡,夜間都未怎麼睡過覺。
他合不上眼,也不敢合眼,一旦入睡,必然又會夢見兩年前收到吳興縣城破消息時的沉痛場面,夢見他那長子,面對鮮卑大軍攻勢,一步不離地守城至最後一刻,死後屍體與軍士堆疊一起,被鮮卑胡一把火焚燒的駭人場面。
姜殊與姜澈離開前的景象何其相似,姜恪唯恐再一次收到噩耗,這兩日連聽到昭南來信,都會止不住地心慌手抖。
然而該來的註定躲不過,姜恪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聽到壞消息的準備。
誰知當再次收到幼子家書時,信使所說的卻是密陽來信。
姜恪當時便有種預感,兒子總不可能在匈奴占領之地給他送信,莫非,這孩子那異想天開的奪城計劃竟成功了?
展開書信仔細閱讀到結尾,姜恪從一開始的眉頭緊皺,到緩緩舒展神經,隨後又皺起眉來。
看完信件,他長長嘆出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奪回密陽固然是好事,但姜殊想要留在密陽,又是一項令他萬分糾結為難的請求。
獨自思索許久,姜恪始終難做決策,便喚來二子,詢問他的想法。
姜顯看完信後同樣眉頭不展,對弟弟這番膽大作為既佩服又擔憂,客觀分析道:「連秦刺史都折損在了密陽,朝中怕是難尋其人敢去密陽任職,阿弟哪怕不願接手此事,應當也躲不過去。」
姜恪自然知曉這個道理,不過倘若幼子當真不願,他也會動用人脈將幼子安排得安全妥當,可問題就在於,是姜殊自己想要擔此職位……
「既然阿弟有此意願,阿父何不相信他這一回?」姜顯看出姜恪憂慮之處,開解道:「阿弟說要解決昭南危情,他便做到了,說要奪回密陽城,兩日前密陽業已重歸國土,如今,阿弟說要守住密陽,攔截匈奴大軍進攻之途,阿父何不信他一回?」
姜恪語氣沉重緩慢:「可當初秦刺史帶領兩萬軍隊亦未能守住密陽……」
「那是因為出了田瑋此等急功近利之徒,」姜顯氣息不亂,條理分明道,「密陽本身易守難攻,匈奴奸計難使第二回 ,只要城中糧草武備充足,密陽未必不能守。」
「他還太過年輕,為官也不過數月……」
「荀都尉初上戰場,也才成童之歲。」
姜恪搖了搖頭,儘管心中已有了答案,口中卻依舊下不了決定。
姜顯明白他心結所在,畢竟當初大哥便是慘死於邊境之地,連屍骨都未能尋回。
經歷過一次就再難忘懷那等喪子悲痛,姜恪會輕易答應姜殊的請求才是奇怪。
儘管心中同樣憂慮,但姜顯卻有一股無以名狀的直覺——密陽交給他人,難保不會再經歷一次城破潰敗的危機,但若是交給他的弟弟來守,或許能夠創造奇蹟。
於是,沉默片刻後,他再次勸說道:「阿弟曾言,他日若有機會,也想為江山社稷獻一份力!
「『寧為蘭摧玉折,不做蕭敷艾榮』,此乃阿弟心之所向。」
或許是姜顯的勸說戳中了姜恪的心中某處念想。
老人回憶起幼子當初在後堂說出此言時的堅定神情,猶豫良久後,終是低下了頭,同意道:「好吧。」
「阿父決定了?」
「嗯。」姜恪嚴肅地應聲。
既然下了決定,也就沒有必要再分神顧慮其他,姜恪隨即便沉下心為幼子謀划起了未來。
轉身坐到書案旁,姜恪展開信紙,就奪回密陽之事書寫上報朝廷的奏章文書,抬首對姜顯道:「去替我請張子房先生來。」
姜顯心領神會,立即點頭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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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城東鴟鳶里謝府。
剛落完一場淅瀝小雨,微弱的陽光灑落院中,池面茫茫霧氣飄渺,朦朧黯淡若遠山幻影。
謝愔坐在窗旁,默不作聲地聽完手下人匯報,沉靜的黑眸望著庭外池子假山,不知在思索什麼。
徐海窺視著主子神色,試探著誇讚道:「這姜郎君可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看主人沒有反應,他又繼續道:「竟能以兩百人之兵奪回密陽,實乃令人敬佩!
「有這等才能,倒也配得上與您為友了!」
「徐海。」
「奴在。」
謝愔冷不防地開口,令管事心頭一顫,連忙低頭應聲。
然而隨即,卻見青年抬起他那白瓷般光澤白皙的臉龐,看向自己道:「如今我身體大好,是否也該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