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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馬在人群中馳騁,橫路里閃過一個人影,把我攔住。
是烏邪槮。
他看我一身濕透,身後跟著數名羽林軍,貼近對我道:“先帝駕崩,大皇子柩前易斬縗以袞冕,皇貴妃和二皇子都已形同軟禁,公主如何要回宮去。”
“父皇駕崩了。”強撐的硬氣在他的目光中消散殆盡,我木木的道:“我爹爹死了?”
“昨夜宣德門內一場惡戰,公主幾位母舅已然進了大理寺,當務之急,先探清朝中形勢,再圖謀回宮。”
“我什麼都不知道……”握緊韁繩,四顧茫然:“我要進宮去,問個明白……”
*
夤夜,涼夜,白幡飄飄的皇宮。
如意在宣德門前。
他雪白一張肅穆的臉,披著麻衣,眼神綿長地望著我,緩聲對旁人道:“伺候公主換喪服,往福寧殿祭奠。”
我失魂落魄,一身狼狽的佇立在他面前,輕抖嘴唇,啞著嗓子道:“如意。”
我花盡力氣去愛的人,此刻只是淡淡的道:“公主節哀。”
所有的淚都在雨夜裡流盡,所有的過往都隨著淚水消逝,我無法述說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我擁有的所有都已山崩地裂,露出本來嶙峋的面目。
目可視,卻不見人影,舉目是白幡飄撞燎燈慘明,耳仍聰,卻不聞慟哭,入耳是父皇慈聲喚我乳名。
我木木的穿行在斬衰哀容的人群,每走一步都是槌心的疼,我不信那小小的匣子裡躺著是我的父皇,正當盛年的父皇。
跪在靈柩前的新皇哭的椎心泣血,肝腸寸斷的皇后見我來,聲音沙啞的一把抱住我:“好孩子,你的父皇……”
良辰美景,俱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斷井頹垣,何妨長泣挽冥聯。
如果哭不出來,要怎麼辦。
我心裡一波滾燙一波冰涼,撲在棺槨前,用力推搡著厚重的棺木,啞著聲音道:“我要看看,親眼看看。”
“父皇只是睡著了....”
他闔著眼,靜靜的睡在金縷玉鑲的棺槨中。陌生又熟悉的一張臉,
“父皇...你起來應兒臣一聲罷...”
明旌幢幢作響,招魂聲聲繚耳,無論我如何央求,他始終不肯應我一聲。
已有細紋的父皇,抱著我玩耍的父皇,對我慈愛笑著的父皇,他或許不是一個明君,他不是一個好帝王,不是一個好丈夫,但對我而言,他就是我最好的爹爹。
什麼怨,什麼嗔,全都不要了,只要他肯從里坐起,含笑撫我的發道一聲:“好無憂,父皇在這兒。”
我腦里一陣冷熱翻滾,頭痛欲裂,對著身邊所有望我的人,嘶啞著指向棺槨:“聖上龍體康健,因何而崩?”
皇后大哭道:“大行皇帝憂心國事,心悸而亡。”拉著我手,“無憂,你的父皇,是位好君王,最後一刻還勞苦在在江山社稷上。”
四周的痛哭聲高高迭起,我尋找著母妃和銘瑜的身影。銘瑜哭的兩眼紅腫,撲進我的懷裡:“皇姐。”
天已明,曦光從窗欞見投射在大殿裡,外頭漸漸升起明霞萬丈。
連綿的陰雨,終於過去了。
耗盡全身唯一點力氣,我扭頭望著霞光中衣袂翩躚的人,而後沉沉的栽在地上。
沉沉浮浮在冰冷的水中飄忽不定,無枝可棲,四肢百骸都被烈火烘烤,痛不欲生。又置身在荊棘叢中,衣裙肢體都已劃的血淋淋的,我追趕著前方的背影,努力嘶叫,卻聽不見自己的一點聲音。
曠野里有父皇的臉,俯在天空望我,漸漸被風吹成齏粉散去。又見蹣跚學步的孩童,咯咯笑著朝年輕的帝王撲去。
等觸到一絲衣角,腳下卻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呼嘯著往下跌。
不要啊。
全身都在尖叫,不要。
一隻微涼的手攥住我,撫摸著我疼痛欲裂的滾燙額頭,而後落下一點清涼的觸感。
落在一個溫暖的懷中。
我清清楚楚知道那是誰,卻又記不起他的名字,那兩個字停在舌尖,卻總是遞不出去。
好累,好痛。
有什麼東西撬開唇齒,溫熱的苦感漫入嘴間,苦的舌根發麻。
不要,太苦了,我要吃甜甜的。
嗚咽兩聲,把那苦澀的液體擋住。
抱我在懷,是好聞的味道,熟悉的哼唱聲哄著我,而後覆在我唇上,一點點掃開我的唇舌。
溫熱的柔軟遞進來,甜津津軟乎乎。我抓著他,要把自身的高熱通過那舌尖散出去,要汲取清涼的水,來緩解身體的疼痛。
溫柔的,繾倦的,柔軟的,嚴嚴的貼合著我,再離開。
別離開啊,求你了。
追逐的甘甜,又貼近我,滑進唇間,渡過一口苦澀的液體。
甜和苦同來,只能一起接受。
一口一口,甜的口齒生香,苦的肺腑生疼。
溫柔的哄聲緩慢哼唱,慢慢的讓我滑入夢鄉。
第11章 第十一章
醒來。
母妃坐床頭守著我,一臉憔悴,目光怔怔的望著地上。
我支撐著身子起來,被母妃察覺,摁在枕上:“好好躺著吧,燒還沒退。”
“父皇……”聲音嘶啞的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