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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潭落看到——聖尊身著九重法衣,腰墜佩環,晨光從屋外透來灑在衣間,他的身體似乎也隨之發出了淺淺的金光。
與凡世廟宇中的刻畫的一模一樣。
但偏偏是這樣的他,竟然低下了頭,耐心地為自己整理被角……就像是神明入世成為了凡人。
聖尊是為自己落入凡塵的麼?
「你要是再不珍惜身體,吃多少丹藥也沒用。」郁照塵難得嚴肅。
「俗話說『生死有命』,我能遇到聖尊,且聖尊還對我這麼好,這輩子已經值了,」江潭落半開玩笑的說,「或活一天賺一天,賺多賺少都是不虧的。」
江潭落本意緩和一下氣氛,可他沒有想到,聽了這句話,郁照塵的臉色竟然愈發難看。
他緩緩坐在了榻邊,用一種複雜的江潭落看不懂的目光望向榻上的少年。
末了,郁照塵伸出手,他一邊溫柔地為少年整理額邊碎發,一邊輕輕說:「潭落,崑崙仙庭天帝之位坐久了也會孤寂……所以,別走太早,再多陪我些時日。」
郁照塵輕垂的眼眸中,是不屬於天帝的脆弱。
眾生崇他敬他,有求於他。
只有在江潭落這裡,他才能流露出屬於人的,屬於「郁照塵」自己的情緒。
「答應我,好嗎?」他輕聲問。
「好……」江潭落鄭重至極地點頭。
少年方才的話,並不是開玩笑。
妖族信奉及時行樂,哪怕鮫人族已經不再是「純粹」的妖族,可這一點依舊沒有變。
在此之前江潭落從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但此時此刻,看到眼前這個孤單的身影,他忽然想要多活久一點,再久一點。
他想一直陪著聖尊……
「睡吧。」郁照塵輕聲說。
伴著催眠的術法,江潭落緩緩闔上了眼眸。
郁照塵說得好真啊……系統不由吸了一下鼻子,嗚嗚了兩聲然後問,這也是演的嗎?
它怎麼覺得,郁影帝有點太入戲了呢?
我也不知道,江潭落的答案頭一回模稜兩可,人要是說謊太多,時間久了自己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是演。
還是借演,透露為數不多的真情?
這一點恐怕郁照塵自己也難以分辨。
幸好江潭落是個足夠有耐心的人,他不著急這麼快就讓郁照塵認清內心。
後面的日子裡,江潭落的作息規律了不少。他白天研讀書作,晚上耐心破解符籙。
書就這麼被他一頁頁翻了過去,江潭落的心,卻也隨之一點點忐忑、無措。
直到那一天,破解了首章所有符籙的江潭落里看到——書上白紙黑字寫著,白尾的鮫人並非寓意「不祥」,而是希望與不祥並存。
因為它是蓬萊毋水封印的鑰匙,一念生,一念亡。
「……封印的鑰匙?」少年喃喃念到。
我和毋水之下的封印有關?
江潭落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這些字。
我不是一個靈力低微,從小不受重視的普通鮫人麼?怎麼忽然和那個封印,還有混沌異魔有了聯繫。
這……應該只是個巧合吧?
可是還沒有等江潭落自欺欺人下去,那個熟悉的字跡,又出現在了角落——它把「鮫人」與「鑰匙」圈了起來,在一旁隨手寫下了「服用無纖塵」這幾個字。
……無纖塵?
隨著「砰」的一聲,墨玉為面的小冊,重重砸在了地上,書面上瞬間生出長長一道裂縫。
江潭落彎腰想要去撿,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什麼東西都拾不起來。
他恨恨地坐直了身,猛地一下握拳砸在了書案上,似乎是想要以疼痛來穩住不斷顫抖的手。
江潭落不蠢,最重要的是,身為「不祥之物」的他打心眼裡不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自己什麼也不是,聖尊憑什麼對自己這麼好?
江潭落,你真可笑,且自大。
少年的記憶本就超群,此刻上了仙庭後郁照塵給自己說的每句話,都一句句浮現出來。
「不要把身體不當回事。」
「怎麼總是這麼不在意身體。」
「在我心中,你的身體才是第一位。」
……
身體身體,全是身體!
聖尊究竟在意的是我能多陪他一些時日,還是這「鑰匙」安然無虞?
江潭落對郁照塵的信任,已近乎刻入骨髓,成為他的本能。
此時此刻,本能與他的理智瘋狂碰撞,江潭落身軀隨之猛烈震顫,接著瘋狂咳了起來。
他下意識用衣袖遮住嘴唇,等這陣咳嗽結束後,潔白的中衣已被暗紅濺滿。
江潭落看了衣袖一眼,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披上狐裘,從房間裡沖了出去。
他在仙庭狂奔,向崑崙的另一邊而去。
最終,在明月高懸之時,江潭落叩響了鏡台殿的大門。
「江潭落?你怎么半夜三更到……」郁書愁被擾了清夢,開門那一刻還在生氣,但看到眼前狼狽的人影,他卻將氣話都咽了下去,「你這是怎麼了?」
「我有事要請教聖君。」江潭落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
「進來再說,」崑崙還在下雪,說話間江潭落的發頂、睫毛已鍍上白霜,「你不要命了,想凍死在這裡?」郁書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