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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秋抬眸看著他。
宋酒塵以為程野秋不信,繼續解釋道:「我出身天山宋氏,年幼時族中上下為人屠戮,只我被家僕帶著下山逃過一劫。後來我查探多年,確定他們是為了宋氏家傳功法而來。」
宋酒塵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眉心,「這門功法一向只在嫡系子弟記憶中傳承,沒有實體,所以在他們眼中,我應該是唯一有這門功法的人。
「我曾經布過幾個疑陣,觀察那些人有沒有找上我、和他們找上門的法子,發現他們的手段就是令修士轉世奪舍有先天靈根的孩童,再封印記憶,作為對我的引誘,一旦上鉤,解除封印就可以就近奪取記憶。」
宋酒塵看了程野秋一眼,眼神中滿是快要滴落的懊悔,「我那時只想著報仇,得知程師弟是先天靈根之後,曾試探過,發現程師弟的軀體和靈魂並不匹配,故而……」
程野秋慢慢看著宋酒塵,沒有說話。
宋酒塵繼續道:「程師弟或許不信……宋氏的家傳功法《煉心訣》頗有些特殊,也不需爐鼎,只愈是和先天靈根氣息長久相處,修煉愈快。因此我們家過去成親都是選擇先天靈根互相成就。幕後之人便是用這個特點來釣我。」
程野秋還是頭一次聽到宋酒塵有這樣的身世,慢慢握緊了手。
一股難以言喻的可笑感從他的內心湧出。
他垂下眼眸,聲音中無悲無喜:「宋師兄當初既然斷定我是,如今又如何斷定我不是的呢?」
宋酒塵抬頭看了程野秋一眼,低聲道:「程師弟——」
說到這裡,宋酒塵似乎很難說得出那兩個字,模糊了一下才繼續,「之後,我修煉有成,找到了當初的仇人,並翻找到了這些年那人定下的各種計劃。」
程野秋唇角扯了扯:「裡頭沒有我?」
宋酒塵動了動唇:「有你的母親——但你的母親是他們的『失敗品』,雖是珍貴的天星骨,品質卻很低,奪舍時又出了岔子導致奪舍失敗、靈根也毀了大半,便將你母親洗了記憶隨手丟棄。」
程野秋這次倒真的怔了一下。
他童年回憶中的謝若荷一直都縮在小小的藥房裡研究藥草,哪怕他被那位父親毫不留情地抽血重病,謝若荷也只敢深夜抱著他偷偷的哭。
彼時年幼的程野秋曾問「為什麼我們不走」,謝若荷只是茫然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能去哪裡」。
如果宋酒塵所言不差,母親在被程璧撿到前後處於被洗去記憶的時期,自然不知道能去哪裡。
想來不管誰都沒有想到,謝若荷這樣一個「失敗品」竟然生下了他這個完美的天星骨。
只是宋酒塵剛才說他的靈魂和軀體不匹配……
程野秋確定自己的記憶清晰而完整,也從未覺醒過什麼奪舍的回憶。那到底是宋酒塵又在欺騙他、還是他身上還藏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宋酒塵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喘了口氣,臉色比之前更顯得白皙。
程野秋看他沒有要說的了,才道:「宋師兄此刻跟我說這些,又是為了什麼?是想著我覺得宋師兄情有可原,從此過往一筆勾銷?」
宋酒塵手指輕輕一顫,緩緩呼了口氣,聲音愈發輕了:「我知曉我對不起程師弟,不過幾句解釋無法彌補過去的錯。程師弟要打要罵任憑你,只求程師弟給我一個能夠彌補你的機會——我縱使墮入九幽黃泉也甘心。」
程野秋抬起頭,第一次主動看向宋酒塵的雙眼。
過去他因為各種原因,一直都躲避著宋酒塵的視線,不敢對視。前世是因為羞澀、今生是因為畏懼。
看到宋酒塵眼眸中那些懊悔、脆弱、祈求,程野秋忽然發現,宋酒塵也不過如此。
過了好一會,程野秋才道:「我該相信你麼?」
宋酒塵一怔,右手握拳按在心口:「若我有半句虛言,就讓我被九幽之火焚燒殆盡,灰飛煙滅不得超生!」
程野秋心底冷笑了一聲。
別管宋酒塵說得天花亂墜,他自然是不信的。
且不說宋酒塵這個身世真假,怎地重生一次,前世對他如此冷心冷清的宋酒塵忽然就大徹大悟、卑微低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野秋忽然道:「這麼說,這一世宋師兄一開始便想著彌補我?」
「那是自然。」
「彌補之後呢?」程野秋看著宋酒塵,「從此又多個心甘情願能輔助你修煉家傳功法的先天靈根?」
宋酒塵的臉色蒼白得宛如馬上就要死去,心痛得難以呼吸——他又清晰地知道,這都是他做下的孽。
他只能低聲解釋:「程師弟,這一世我真的只是想要彌補你,從未有半分想過自己……」
程野秋淡淡地道:「宋師兄前世若有這樣的心,抽我血拆我骨時或許就不會那麼果斷了吧。」
宋酒塵垂下頭,聲音幾乎都顫抖起來:「那時候的我,剛好在《煉心訣》的一個階段,所以……」
就在這時,程野秋忽然手臂一揚,掏出一柄短劍,向宋酒塵的肩膀刺了過去。
他的動作很慢,像是故意給宋酒塵留出足夠的反應餘地。
宋酒塵一怔,不閃不避,甚至撤掉了護身的靈力,硬生生吃了這一劍。
鮮紅的血瞬間染紅了他半身白衣,宛如冬日皚皚雪地中絢爛的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