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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紀清拿著婚書還在愣神,任朝瀾放下打磨了一半的古玉,抬一雙如秋水寒潭眸子,看向風風火火衝進書房後,就猶如被按了暫停鍵般,凝固在原地的兩人。
「有事?」
「……」不是我們有事,是您有事,而且是攤上大事了!這話任少澤沒法說出口,只能在心裡嘀咕。嘀咕完了,趕忙腦子急轉,瞎扯道,「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就是我朋友給我新送了一缸金魚過來,想問問老祖宗有沒有興趣在院裡養上一缸?」
「不用。」任朝瀾拒絕道。
「那我沒什麼事,就先回去了。」任少澤說完,便帶著任巧巧退出書房,按計劃原路返回。
任少澤和任巧巧離開後,任朝瀾才覺出楊紀清有些不對勁。
自從任少澤拿他「相親」誆騙了楊紀清後,楊紀清見著任少澤,沒事總愛擠兌對方兩句。然而,剛才從任少澤進門到離開,他都沒聽楊紀清開口說話。
「怎麼了?」任朝瀾擦乾淨指尖沾染的玉石灰,起身走向楊紀清。
陳舊的婚書,紅紙在經年累月下早已褪色斑駁,上面還不知因何暈染了大片墨跡,侵染了一方新人的名諱,只能看到任朝瀾一人的名字,但有「任朝瀾」這個名字,就足以讓楊紀清怒火中燒了。
這婚書上有任朝瀾的名字,就說明這份婚書是任朝瀾的,也說明任朝瀾曾與他人締結秦晉之好,新婚燕爾,舉案齊眉——而這一切,任朝瀾從未跟他提起過!
「出什麼事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任朝瀾走到楊紀清身旁,伸手去撫他被氣得泛紅的眼角。
「出什麼事了?」楊紀清偏頭避開任朝瀾的手指,到底是沒能壓住怒火,當即冷笑一聲,將紅紙反過來,懟到任朝瀾眼前,「當然是出喜事了!你任朝瀾的人生大喜事!」
任朝瀾後退一步,視線落在眼前的紅紙上,待看清楚上面的內容,頓時神色一怔。
「你說你在行冠之年就對我情根深種,你說你沒喝到在望京閣我敬你的作別酒是你的遺憾,你怎麼就不說,我死後不到半年,你就迎娶了美嬌娘?」
楊紀清是知道任朝瀾不愛聽他跟死字放在一起的話,但此時他心底的怒火翻湧上來,這理智就沒能按捺住情緒,一張嘴就開始口不擇言了。
400年前,他與任朝瀾並未定下關係,彼此婚嫁自由是理所當然的。按理來講,任朝瀾迎娶他人,楊紀清是沒有立場指責,也沒有資格追究的。
但是,想到任朝瀾曾經與他人成果親,事先還從未跟他提起過,他另有一段姻緣,兩者相加,他情緒當場就炸了。
他就理智不起來,也不想講道理了,他就感覺自己被欺騙了感情——他心疼任朝瀾在自己死後痛不欲生,卻不想他黃泉路上魂蕭瑟,任朝瀾卻是洞房花燭春宵短。
楊紀清要是理智冷靜,還能想到任朝瀾為人那麼渣還不至於那麼渣,但他此刻醋上心頭,理智下線,就是忍不住往這個方向想,然後越想越生氣。
楊紀清漂亮的眉眼滿是怒火,氣勢強盛而鋒利,任朝瀾倒是挺喜歡看他這般充滿生氣的模樣的,但並不想他真氣傷了自己,很快便出聲向他解釋。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那是哪樣?」楊紀清反手將婚書拍在書桌上,直直地逼視著任朝瀾。
「你想知道這婚書上另一位新人的名字叫什麼嗎?」任朝瀾面上沒有半點心虛,十分平和地問道。
「我不想知道你的美嬌娘叫什麼名字!」楊紀清繃著聲音冷聲拒絕。
「他叫楊紀清。」任朝瀾眼底一絲笑意。
「她叫什麼關我……嗯?你說她叫什麼?」
「我說他叫楊紀清,400年前的卜算奇才,名滿天下的楊家第一人。」
「……」這個答案,聽得楊紀清頓時一愣,隨即神情有些恍惚地反駁道,「我又沒跟你成過親,也不曾跟你結過陰婚,這婚書上怎麼可能會是我的名字?」
「這婚書是我親手寫的,我每次想你的時候就會寫上一張。」任朝瀾垂眸說道。
楊紀清死後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對方,想得魔怔了,才會在臆想中寫下一張與楊紀清的婚書。在他的臆想中,楊紀清還好好活著,只要他不管不顧地把人求娶回來,就能將人好好護住,就不會在雀茫山一去不復返。
清醒的時候,他不會寫婚書,甚至還會毀掉自己魔怔時寫的婚書。被楊紀清拍在桌面上的這張婚書,上面的墨跡其實就是他故意倒上去的。世人多是盲從無知的,楊紀清已經不在了,他不想這種東西意外流出去,讓他遭受斷袖的流言蜚語。
不過,這些楊紀清不必知道。他希望楊紀清在想著他時,是滿心歡喜的,而不是心疼難過的。
「你看,這上面並沒有新人指印,也沒有官府印章。」任朝瀾指著婚書上,本該有新人指印和官府印章的位置,對楊紀清說道。
任少澤不是400年前的人,對婚書的形制不太了解,但楊紀清卻是清楚的。他低頭細看,確實如任朝瀾所說,應該有指印和官印的位置是空白的,完全沒有紅泥留下的痕跡。
也就是說,這是一張無效婚書,只是任朝瀾想他的時候,聊以慰藉的產物。
「這份婚書上沾染的墨跡是沒法去掉了,你若不信,我帶你去我墓地。」任朝瀾想了想又說道,「我棺槨內有一份隨身陪葬,裡面有一份一模一樣的婚書。那份婚書保存完好,應該能看清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