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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自己如今知罪,自請逐出師門,與無極宗再無瓜葛。
從此……合歡宗就是自己唯一能去的地處了,畢竟無極宗的罪人,誰都不敢收留。
風聲颯颯,江緒腦中轉過無數思緒,最後只剩愈發濃烈的不甘。
他咬咬牙,在無數或打量或惡意的視線中緩慢搖了下頭。
渺音的笑容微不可查地一淡,壓著嗓音問他:「為何不願?」
江緒長久地,近乎眷戀地凝視著嚴綏清雋的背影,嘴邊浮起一個極淺淡的笑容。
我想再賭一局,他想,最壞也壞不過當下,簡樓子終究還是有念及這些年的師徒情分的,並未直接將我逐出師門。
那我也想為了嚴綏,再最後爭取一番。
他輕吸了口氣,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晰響徹於此片天地間:
「我江緒,於此向天道立誓。」
嚴綏眉心微皺,終於按捺不住,猝然轉身。
「我,與嚴綏嚴子霽從無任何私情,」江緒的聲音很堅定,仿佛早在心中說過了百遍嗎,「也不是什麼合歡宗弟子,師尊仁厚,救我於混亂中,若此話有假,我此生……」
「夠了!」
渺音疾聲打斷了他未出口的後半句誓言,氣得指向他的手指都在抖:「你腦子發懵了,這種話都敢亂說!」
他將一切都籌劃得明明白白,唯獨算錯了個江緒,誰能想到順從忍讓了許多年的好孩子,竟能為了區區一個嚴綏對天道撒下彌天大謊!
難道他不想飛升了不成!
「罷了罷了,」渺音眼神漸漸冰冷下來,「總之,我今日必要帶你離開這地方!」
這蠢傢伙根本不知自己身邊的這對師徒有多危險,萬一那哪日嚴綏得了機緣,要證道飛升,就他如今的這點修為,連一劍都擋不住!
他果斷朝著人群劈去一道劍氣,卻不出意外地被簡樓子輕而易舉攔下,靈力激盪中,渺音硬生生忍下涌至喉頭腥甜血氣,笑得諷刺而大聲:
「雲明陽,你說我合歡宗雙修之法是在揠苗助長,有違天道,可當年不也用的挺開心的?後來走了還得帶個爐鼎給自己徒弟,表面一套背面一套,三百年來用著這正道魁首之名難道就沒心虛過麼!」
「一派胡言,」簡樓子肅聲駁斥他,「當年之事,你我皆是為了渡劫,渺音,你雖得了機緣,但終究是情劫未渡,如今道心有損,於日後修行並無裨益。」
波瀾不驚,好心勸誡,對待同道之人莫不過如此,就好像當年愛恨不過鏡花水月,到頭來連陌生人都當不成。
渺音抬手拭去嘴角血跡,冷笑一聲。
「好一個眾生平等,無情即有情,」他字字生硬,眼眸赤紅,「好一個為蒼生的無情道!」
他棄了手中劍,抬掌與簡樓子重重對上——
「雲明陽,」他猙獰嘶吼,「他日你於九重天上夢醒,心中可會有愧!」
可簡樓子始終坦蕩地與他對視著,心如明鏡,通透澄澈,好似在他看來,愛恨連雲煙都算不上。
他靜靜地陳述道:「你的道心一日不明,就一日勝不了我。」
渺音在這句話中倒退數尺,一蓬鮮血自口中噴出,周身氣勢萎靡,顯然是再無一戰之力。
江緒皺著眉,心中一片驚駭。
「經脈碎了好幾條,」雅輕聲告訴他,「肋骨全數斷了,他若此時不走,便再也走不掉了。」
江緒愣了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同自己說話,眼眶又是一熱。
「雅師姐,」他嗓音微啞,「日後還是少與我待在一塊了。」
流言蜚語中只他一人便好,旁人都該乾乾淨淨,不沾分毫塵埃。
「江師弟這說的是什麼話,」程閻往他肩上輕輕捶了下,依舊是平日裡的那副神態,「你這麼——純良,肯定是嚴子霽那狗東西的錯。」
江緒只是勉強一笑,完全沒有了說話的精神,遠處的渺音朝這邊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旋即一言不發地轉身,身影迅速隱沒在山林之間。
簡樓子目送著他消失後,停頓幾秒,平靜道:「無事了,各峰都將自己的弟子領回去,今日之事若有人妄議,一經發現,即刻逐出無極宗。」
自他出現後就將存在感降到最低的清宵子終於出聲,恭敬道:「是,宗主。」
周圍的窺探視線在簡樓子的威懾下短暫消失,江緒趁著這個機會先行回了瓊霄峰,安靜地在梨樹下站了許久。
他有預感,嚴綏定然有話要與自己說。
可最後卻只等到了歸來的簡樓子,對方極明顯地皺了皺眉,道:「你還站在這作甚?」
接著不等江緒答話,告訴他:「北州告急,你師兄方才已經領著人出發了。」
果然,他還是親自插手到兩個徒弟的感情之事當中了,江緒想,簡樓子會很樂意看見嚴綏坦然奔赴生死劫,卻不會同意對方死在這場註定的情劫中。
他會希望嚴綏對自己,如他對渺音一般,歷情方能看透情,往後心中無情無愛,公正公允。
可……渺音真的會甘心嗎?
江緒停住思緒,垂著眼不抱希望地恭敬一揖:「師尊,我也想去北州歷練一番。」
我總歸是不甘心的,他咬著牙想,明明許諾白首的是嚴綏,憑什麼如今所有人都逼著我先放手!
只能是嚴綏自己來說他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