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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與嚴綏做的交易,也該兌現了,顧沉如此想著,側頭看著江緒略顯扭曲的面容,沉聲道:「江少俠,我與長風初見,是在雲州饑荒時,若非有他給我一口吃的,又送了我盤纏,我不會有後來的造化。」
為何突然要說這個?
江緒在混亂思緒中給了他個不明所以的眼神,顧沉抓著他的手臂,一點點地陳述道:
「在我看來,他於我,有救命再造之恩,我顧沉素來有恩必報,沈長風之恩,我當以命報之。」
江緒這才後知後覺地品出了點什麼,心中好一陣焦急,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說他,只能道:「事情不必走到這個地步,我師兄他定然是有辦法的。」
他帶著顧沉踩在了崖上的積雪中,顧沉往後退了幾步,鄭重道:「江少俠,這便是我的道,我不為蒼生,也不想名揚四海,只願好友無虞,即便今日……命喪於此。」
他從袖中揀出一張陳舊黃符,江緒的視線飛快掃過上面扭曲的字文,心頭一跳。
「偷天換日符!你怎麼會有這個?」
顧沉微微一笑:「我也受過修者恩澤,他其實待我不錯,留給我許多保命的東西,」
光華驟然自符籙上湧出,與此同時,遠處的沈長風身上也亮起了近乎璀璨的光華,偷天換日符,偷的是魘鬼與沈長風的契,換的是顧沉的命。
江緒訝然地看著他,近乎難以置信,可他卻沒有任何能力,無盡的茫然侵占了他的思維。
為什麼?
耳邊的絮語聲驟然變地響亮:「想救他們?吾可以幫你……吾還能讓你師兄永遠都會心悅你……」
江緒痛苦地悶哼了聲,聽見嚴綏在極遠處呼喚自己:「緒緒!回禁制里去!」
他在呼喚聲中睜開眼,看見顧沉的身影在風雪中一點點變淡。
「江少俠,」他微笑著,長長對江緒一揖,「此後山長水遠,誠祝,仙途順遂。」
尖銳的憤怒嘯叫響徹天地,江緒直覺周身空氣驟然一縮,似是無形的枷鎖困住了自己,轉眼間便不受控制地朝著魘鬼飛去。
嚴綏額角重重一跳,聽見渺音破口大罵:「畜生!你敢動他!」
江緒克制著體內抽離般的劇痛,修者的神魂強度令他不至於如同沈長風般難以抵抗,可他仍然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會中招。
明明並沒有聽從那聲音的蠱惑。
可劇痛令他很快就再也無法思考,就連視野都是一片模糊,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嚴綏的身影懸在不遠處,隱隱有銳利的,恐怖到極點的力量在他周身醞釀著。
渺音模糊的聲音裡帶著些驚恐:「你這劍意真是簡樓子教的?開玩笑吧,他哪有如此……」
江緒眼前驟然一黑,後面的話便再也無法聽清了。
……
再醒來時,眼前已經是大亮的天光,屋檐上垂下飄飄蕩蕩的緋紗,腦中仍舊一陣陣地鈍痛著,江緒悶哼了聲,慢吞吞地坐起身。
這是何處?
顧沉如何了?還有沈長風……
腦中要思考的事太多,他忍著頭痛一點點梳理著昏迷前發生的事,可還未尋到個合適的開頭,不遠處便傳來了渺音輕柔愉快的聲音:「你醒了。」
江緒先是一驚,而後用略顯警惕地看著他,冷聲道:「我師兄在何處?」
難不成是他將我帶走了?
渺音斜靠在美人榻上,手中撐著一支白玉煙杆,香肩半露,含著煙霧朝他柔柔一笑:「放心,他在隔壁,我還沒讓他醒來。」
不知為何,江緒覺得他並不會騙自己,但心中仍然是提防著的,他腦中轉過數個念頭,最後還是開門見山:
「你究竟想做什麼?」
「不用緊張,」渺音放下煙杆,伸了個懶腰,「只是想跟你說些悄悄話。」
他勾了勾紅潤飽滿的唇,曼聲補充道:「同你師兄有關。」
江緒沒有回他,眼神依然是沉靜的,夢中十幾載,他早便學會了如何遮掩自己的情緒,而渺音也不跟他賣關子,單刀直入道:「你難道就不好奇,合歡宗那麼多的爐鼎,為何簡樓子就帶了你走麼?」
江緒心頭緩慢地划過絲不安:「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修道者想證大道,必有一道生死劫,」渺音笑著,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只有到了那階段才能知道的事,「每個人的生死劫都不同,而你的師兄要渡的——」
他又含了口煙,才緩緩道:「是情劫。」
江緒的瞳孔緊緊一縮,腦中竟是空白了瞬,而渺音的話還沒有完:
「你便是他的情劫,而同樣的,」
他看見美人榻上的紅衣美人面上露出點悵然。
「他也是你的情劫啊。」
【卷二·人間夏 完】
歲遲
人間的故事結束啦,首先讓我們恭喜顧先生殺青!(頂鍋)
其實在寫的時候想過很多遍要不要讓顧先生活下來,他和沈長風的故事會在番外中有個很完整的交代(大概),他們之間不僅僅是年少時的救命之恩,在後面,於沈長風來說他是唯一可以信任的好友,他想死也是不希望顧沉帶著自己這麼個累贅,可對顧沉來說,他認為救命之恩和相至之恩值得他付出這些,沒有人能說他這麼做值不值得,因為這是他自己的道,也是江緒要去找的東西。
護天下是道,護一人亦為道,人間一趟,江緒終於能搞明白這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