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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並非不可,」他搶在嚴綏前面開口,飛快地對著嚴綏靦腆一笑,「師兄覺得如何?」
嚴綏也不太意外,嘴角輕輕一勾,便欣然應道:「師弟覺得可以,便是可以的。」
「那便一言為定了,」池淵對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江師弟若是不想在永安鎮待著,也可以先同子霽君離開,我們稍後便到。」
不愧是修無情道的,江緒在心底暗暗感嘆,知世事方能斬情根,池淵應該是這一輩中僅次於嚴綏的人了,至於比嚴綏更強的無情道修者,大概也只有無情宗的老宗主了。
「嗯,」耳邊傳來聲溫和有禮的答覆,「稍後再見。」』
江緒正發著呆,卻被嚴綏順手撈起手腕帶著向外走去,青傘重新遮住風雨,他在跨出門檻時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雲裊始終維持著一個麻木空洞的眼神定定盯著他,看不出任何曾經的影子。
那是江緒此生最後一次見到她。
……
他本以為嚴綏會帶著他用些正常的出行方式——畢竟是在凡俗界,又下著雨,還要等待稍後趕到的池淵幾人,卻不曾想剛出門,嚴綏便將驚梧連著劍鞘一塊往雨中一拋,領著他就這麼飛至了半空中,甚至還能分心撐起傘擋雨,江緒能明顯感受到貼在自己背後的大片溫熱胸膛正有規律地起伏著,氣息悠長平靜,反襯得自己心短氣燥,險些在這陰雨天熱出一身汗。
「師,師兄,」他穩了穩嗓音,終於能正常開口,「這樣子,棲幽君會不會跟不上我們?」
這種距離有些太近了,江緒低著頭,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自己腰腹間那隻溫熱的手上,
嚴綏攬著他的手臂克制著微微收緊,輕輕笑了聲:「緒緒還是跟小時候那般不認生。」
不等江緒說什麼,他又緩聲道:「你讓他喚你師弟。」
「我沒有,」江緒細聲同他解釋道,「他剛見著我,便這麼叫,應是同你學的。」
他抬手輕輕戳了下嚴綏的手背,半真半假地抱怨:「師兄怎能如此污衊我。」
「原是我的不是,」嚴綏克制著自己的語調,不急不緩地說道,「我還以為緒緒同池棲幽熟悉得很。」
這都是哪跟哪,江緒終於忍不住回頭瞪他:「棲幽君難道不是師兄的好友麼?」
十次下山遊歷里有三次是與他一起,不然我哪會對他如此客氣!
偏偏嚴綏神色認真得很,正經解釋道:「我與他不過是偶有交際,算不上朋友,緒緒也不是無情宗的人,下次莫要讓他這麼喊了。」
江緒這才終於露出點笑意來,輕輕嗯了聲。
「知道了,下次會告訴他的。」
嚴綏卻暗暗懊惱,要他來說,最好連下次見面都不要有,池淵若是識相,便不要再上趕著要同他們一塊走。
這不是礙事得很麼。
他露出個溫和笑容,斂著眉眼很專注地盯著江緒,問道:「終於高興了點?」
江緒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臉上一熱,訥訥道:「嗯,其實沒什麼大事。」
「我知道,」嚴綏低頭用鼻尖碰了碰他冰涼的側臉,「但對緒緒來說,這很困難,你向來心軟,即便池棲幽方才要求你出手,我也不會答應。」
「真的沒甚關係,」江緒這話說得連自己都不信,「畢竟她也不是雲裊姐了。」
嚴綏輕輕嘆了口氣,似是無奈,又滿是包含之意。
「你能想開便好,但緒緒,你若是覺著不高興,也可以同我說。」
江緒莫名鼻子一酸,含糊地應了聲倉促低頭,腳下踩著的驚梧劍鞘於雨霧中泛著瑩瑩微光,他腦子遲鈍地一轉,終於發覺了點怪異之處。
「師兄,」他不明所以地抬腳踩了踩驚梧,「為何你不拔劍?」
哪有人御劍是連著劍鞘一起的。
但嚴綏的語氣連一絲變動都無:「下雨,拔劍的話淋久了容易生鏽,驚梧會生氣。」
還有這種說法?
江緒猶疑地摸了摸自己懷裡的斷山河,迷茫地應了聲。
「其實我新煉的那瓶油挺好用,」他好心提議道,「師兄不介意的話可以試試,把劍放泛江里都沖不掉,說不定驚梧會喜歡。」
嚴綏沉默了會,道:「改天可以試試,今日就算了。」
不是怕生鏽麼?
江緒發出聲不解的鼻音,接著便見嚴綏面不改色地告訴自己:「既是答應了池棲幽,自然得等等他。」
原來是這個原因,江緒先是恍然大悟,接著又悄悄撇了撇嘴。
說什麼關係一般,如今還不是在維護池淵的臉面。
當真是張口就來!
結果一等便是整整一日,待得池淵領著蕭鈞同陳川趕上來時,天色已然黑透,雨早便已經不再下了,可江緒在看到那張平靜從容的臉時仍舊產生了點不講道理的遷怒,又飛快把這緣由歸咎為池淵的修行還不到位。
畢竟嚴綏就從不會讓人覺得自己是個壞人,他冠冕堂皇,他站在那,便是人間正道。
「讓子霽君久等了,」池淵做出一副略顯愧疚的神情道,「前方不遠處便是另一座鎮落,同樣是我無情宗的地界,子霽君與江師弟若不嫌棄,可以隨我等到鎮上歇歇腳。」
嚴綏瞥了眼正在悄悄跺腿的江緒,欣然頷首:「我正有此打算。」
江緒的眼神明顯一亮,雖是一路都是被嚴綏帶著走,但他天生就是個沒骨頭的,平日裡能躺著絕不坐著,讓他站上一日也著實是為難,此時也不說話,只是腳步輕快地跟在嚴綏身後進了間客棧,悄悄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