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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形的,難以形容的嘶啞嘯叫在他腦中驟然響起,嚴綏的臉色驟然蒼白了瞬,硬生生咽下了一口涌至喉間的鮮血,眼前不可避免地一陣發黑。
「師兄。」
恍然間,他仿佛置身於漫山遍野的緋紅桃花中,梧桐在月色下簌簌作響,遙遙有個熟悉的身影立於樹下,手中持著一截開得正好的桃花。
「師兄,」江緒束著冠,背負長劍,對他露出小心翼翼卻很歡喜的笑,「你來了。」
他伸出手,桃枝上開得灼灼的花在風中顫抖:「這枝花,開得最好,送給師兄。」
巨大的黑影在月色下漸漸凝聚,江緒盯著嚴綏忽然沒了動靜的背影看了片刻,心頭一跳。
不好!
他想也不想地衝出了嚴綏布下的禁制,還未來得及做些什麼,便砰地一聲跪倒在地,痛苦地皺起眉,根本無法施展任何的能力。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江緒咬著牙苦苦支撐,那月色下的巨大黑影已經凝成了實體,往嚴綏身上狠狠砸去,他心頭一驚,竟在情急之下暫時遏制住了體內的痛苦,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腳下一動便要往嚴綏那撲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黑影即將拍到嚴綏時,他終於腳下一動,暴退至江緒身前,駢指往前方一劈,袖袍好一陣鼓盪。
「不是說了莫要出來麼!」他頭也不回地喝了聲,手中還提著范二,「湖邊五十步有我布下的隔絕法陣,你先離開此處!」
江緒心知自己留在這也做不了什麼,趁著此時嚴綏擋在自己面前,他一言不發地利落轉身往外頭奔去,直到周身驟然一輕,才脫力般往地上跌去。
「呼……」
身後的動靜被隔絕的一乾二淨,此處的夜色依舊是沉默而安謐的,他好不容易喘過口氣,又等待了會,才聽見身後傳來嚴綏的腳步。
「今日奈何不得他,」嚴綏的臉色有些微不可查的蒼白,「先回去罷。」
江緒點點頭,腳步仍舊有些虛浮,那范二被嚴綏抗在肩上,雙目緊閉,周身隱隱浮動著些漆黑死氣,江緒端詳了會,才道:「師兄,他不太好。」
嚴綏微微頷首,目不斜視:「瞧出什麼了?」
不知為何,江緒總覺得他此時的心情不太好,原本就興致不高的語氣又低落了些:「生機仍在,但死氣已經纏上了他,就算如今被我們救了,也得折損十幾年的壽元。」
「他命中該有此劫,」嚴綏仍舊沒看他,「算是還了曾經的債。」
「我知道。」
江緒心中更加忐忑,他張了張口,隔了好一會才問道:「師兄,那是何物?」
嚴綏卻沒有立即答他,眼神幽深地落在遠方的黑暗中,似乎是在走神,卻複雜到那些洶湧情感臉江緒都能看明白幾分。
不知為何,江緒心中忽地湧上股說不明白的悲戚,又摻雜了些道不明白的悵惘。
「……師兄?」
你想到了何人?
夏風悠悠地吹過長巷,半晌,嚴綏終於開口:「南海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成珠,性凶,善魘。」
可方才那物並不像是活的,江緒不明所以,那身死氣反倒像是冤魂厲鬼……
等等。
江緒忽然明白了嚴綏的意思,終於從荒廢許久的記憶中扒拉出點曾看過的的古籍。
「鮫人可做長明燈,食之不老……」他低聲敘述著嚴綏未盡的話,有些難以置信,「慘死,則為魘鬼。」
可魘鬼並非精怪,江緒仍有些不敢肯定,卻聽見嚴綏輕輕嘆了口氣:「這回是師兄看走眼了。」
「怎、怎麼可能,」江緒難以置信地愣了愣,「師兄,真的是魘鬼?」
嚴綏無聲地舒了口氣,終於壓下體內不斷翻湧的氣血與紛亂情緒,對江緒微微一笑:「緒緒,人都會犯錯。」
話雖如此,但江緒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訥訥應了聲,道:「師兄如何確定那是魘鬼的?」
畢竟他也去瞧過死者的屍身,上面的精怪氣息雖薄弱到無法捕捉,但還是有著點殘餘的。
「原本便有些懷疑,」嚴綏又變回了平日裡溫和的模樣,「方才交手時便更加確定了,」
他見江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才接著說:「魘鬼食人魂魄,會用幻覺和夢引誘自己盯上的食物,鮮有人能看穿。」
所以先前嚴綏站著不動,是見著了魘鬼編織的幻覺?
「它的確受了不輕的傷,」嚴綏的話適時打斷了他的思緒,「方才我那一道劍氣將它逼退回了湖中,也隱約感覺到點它的狀態,好了,我們先將范二送回去。」
啪的一下,剛起了個頭的疑惑瞬息便散到天邊去了,江緒點點頭,主動道:「那我們該如何處理它?」
「魘鬼雖受了傷,但仍不可小覷,」嚴綏道,「它今夜被我所傷,明日定然要立馬尋個生魂療傷的,得妥善計劃一番。」
「嗯,聽師兄的。」
魘鬼的確棘手,江緒不自覺地擰著眉,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傳聞鮫人能窺破人心中最渴求之物,也正是如此,才會鮮有人不受蠱惑,而魘鬼乃是鮫人慘死,戾氣深重,只會比鮫人更加難對付。
也怪不得那些屍身上會有精怪的氣息……精怪成鬼,其實仍算半個精怪,嚴綏會認錯簡直太正常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