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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緒也起身對她一抱拳,沉默注視著她離開,這才顯出點狐疑之色來:
「她說雲州的修者多為來避難的,那她是否也是如此?」
這個念頭在心底一閃而過,旋即被他自己否決了,那人身上顯露的從容氣度並不像是一個落難者會有的。
他想著,側頭往街邊望去,人流洶湧,正是世俗煙火味最濃的地方,而中州幾乎無人知曉此地也有修道者的存在。
四百年前發生了何事?江緒摩挲著杯緣,輕輕唔了聲。
「若是說三百年前的事我倒是知道些,不過她既說了此地修者多為四百年前過來的,或許……」
她便是為了這些人而來。
……
雲州雖是個靈力枯竭的地界,但夜晚卻比中州等地熱鬧的多,匱乏的濁氣死氣令鬼怪難以現身於現世,江緒坐與窗邊,反而有些不習慣。
連無極宗的大陣內都會時不時出現幾個因靈氣充裕而化形的精怪,可雲州全然是人的地界,陽氣充裕到天氣都要熱上幾分,路邊掛著紅彤彤的燈籠,即便不是年節,也是副熱鬧光景。
只是如今該去何處?
雖是說為了尋道才來的雲州,可一路行來,所見所聞雖多,可真要歸根總結,好像都差了點意思,看不明白。
許是自己悟性太差了。
「之前道明師叔講學時有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江緒自語著,有了點打算,「或許在此地待上三五日,便應再去別處看看。」
機緣本就難遇,與其乾等,不如到處碰碰運氣。
更聲遙遙響起,隱沒在人群中,模糊的,隨著更夫手中晃晃悠悠的燈籠一起緩慢行來,樸素的白里跳動著橘紅的焰,被旁邊懸掛的大紅燈籠染上點明媚的色澤,少了許多慘澹的感覺。
對了!
江緒這才後知後覺地憶起了件事,在碰到那奇怪女人前,街上的暗日盟手中正是提著白色的燈籠,而照那女人所說,他們來此,是為了殺一人。
「這地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江緒思忖道,「我也不知他們要殺何人,怎麼都不可能立馬尋到他們的蹤跡。」
不過依這暗日殿的做派,或許會將此事做得極其招搖,而這白燈又是最高的一級……說不準,根本毋需打聽便能輕易尋到。
「就是不知他們要殺的人有沒有得到消息,」他撇了撇嘴,「換做我,早連夜跑了。」
不過轉念一想,說不準出城的各個方位都有人守著,要真的連夜走人,怕不是直接羊入虎口,死得更快。
思及此,江緒心頭突然閃過點明悟之感,連面上都帶出了點輕快之色。
換言之,此時若是去城門處,大概還真能瞧見暗日殿的人。
「應該能打探道些什麼,」他扒著窗戶躍躍欲試,「等再晚些,夜市結束時去應當正好。」
於是江緒從袖中掏出一黑一白兩枚靈石,小巧精緻如玉做的棋子,隨意地在屋內兩頭一擱,指尖迅速輕巧地勾勒出道道靈紋,不過片刻便在屋內布好了隔絕外人的結界。
雖說雲州的靈氣稀薄到根本沒法子正經修煉,但用來吐納修養也勉強足夠,他盤腿在床上坐下,安心閉上了眼。
窗下燈火半暗處漸漸現出個人影,著了身松青色道袍,眉目清雋俊朗,腰間懸劍,手中捏著塊通透玉牌,出塵卻又摻雜了點清貴之氣,在人群中惹眼得很。
偏偏行人全都對他視若無睹,他自那扇無法繼續窺探的窗上挪了視線,終於將靈力灌入兀自發燙許久的玉牌中:「師尊。」
簡樓子的聲音清晰地自玉牌里傳出:「一月有餘,你還未尋到江緒?」
嚴綏捏著玉牌的手指略微收緊,溫聲道:「雲州地廣,不太好尋,師尊可有聯繫到師弟?」
「哼!」一提這簡樓子就氣得肝疼,「這孽徒倒是聰明,知曉如何用陣法掩蓋氣息,算都算不到!」
「以師尊的修為,遲早能找到師弟的行蹤,」嚴綏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師尊向來受天道青睞。」
向來沒什麼事能瞞過簡樓子的法眼,根本無需踩,那日招搖山上之事,簡樓子必然也已經掐算出來了,這才如此生氣。
玉牌那頭沉默了片刻。
「若尋到江緒,務必將他及時帶回。」
嚴綏卻用極和緩的語調同簡樓子道:「師弟願意下山遊歷是件好事,依弟子看,也不必急著回宗。」
「胡鬧!」簡樓子難得呵斥他,「江緒那點修為,哪夠看的。」
「這不是有弟子在,」嚴綏不急不緩地接道,「師尊不必擔憂。」
簡樓子又是好一陣的沉默,最後嘆道:「子霽,你此番回宗,變了許多,你原先還說,不會與江緒有過多牽扯。」
「師尊從前不也說過弟子不該如此排斥師弟。」嚴綏輕笑了聲,半暗燈火中的眼神有些難以察覺的諷刺,「弟子還以為,這是師尊希望算到的。」
簡樓子深深地吸了口氣。
「嚴綏,」他語氣沉沉,夾雜著明顯的停頓,「記住你的道,也記住,他雖是你師弟,但終究不是你師弟。」
他們都心知肚明江緒為何會出現在瓊霄峰上,簡樓子能對他們一視同仁,卻絕不會願意見著嚴綏因此誤了修行。
無情道修者可以在情中礪心,卻絕對不可真正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