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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飛快打住了這點亂七八糟的思緒,從角落裡緩步而出,街市喧鬧,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鮮紅誘人的糖葫蘆上。
「只要一串,」嚴綏溫和含蓄地笑著,側臉輪廓模糊在柔和的光中,「麻煩老伯將頂上那串給我。」
眾生百態,衣食住行,一飲一啄間都是修行。
江緒心中充盈著歡快而滿足的欣喜,不由朝著嚴綏奔去。
「師兄!」
只是再沒人知道當年上京城中有個沈太傅,有個天縱之才只可惜是女兒身的沈煙,紅塵滾滾不休,掩蓋了一切的痕跡。
……
可就在這時,一封來自上京城的書信被信鴿連夜送進了巽風劍閣,又在沈長風歷練回來時,被葉嶼沉默地遞上。
沈長風在他哀傷憐憫的目光中,不由心底一咯噔,他緊緊捏著那封信,有些牽強地笑了笑:「阿嶼是發生了何事?」
葉嶼別過頭,沉沉嘆了口氣,似是不忍到了極點:「這信是常福叔寄來的,當年我帶你離開上京,他找了機會回到你阿姐身邊,連我都不知道這回事。」
沈長風心中的不安更甚,但他已不是當年那個遇事只會哭的小少爺了,此時還能維持著自己的舉止情態,一點點地拆開了信封。
——沈煙死了。
信內只有寥寥數言,常福的措辭極其委婉,只說了沈煙被高司空以妾的身份薄葬了,他曾偷偷打開棺槨瞧過。
再往後,是一塊明顯被洇濕過的痕跡。
捏著信紙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骨節泛白,沈長風恨得雙目赤紅,連牙關都在咯咯作響。
「他怎麼敢……怎麼敢!」
信紙被狠狠拍在桌上,葉嶼默不作聲地拾起,只見常福在最後只寫了短短三句話:全身儘是淤青鞭痕,衣不蔽體,死不瞑目。
「阿言,這或許還不是最糟糕的,」葉嶼凝重道,「我收到信時便讓家中僕人去尋沈伯伯,但——」
他抬手攬住沈長風的肩,給了他一個擁抱:「你阿爺被帶入了宮中,生死不明,而單憑常福絕不可能將這信送到我們手中,此事是衝著你來的。」
江緒盯著水鏡,忍不住道:「六親皆亡,受常人不及之苦,他若在中州,倒是挺適合拜入無情宗的。」
「他情根難斷,」嚴綏溫聲同他講,「只此一條,便修不了。」
這話的確在理,江緒想著,難免抬頭去看嚴綏的神情,畢竟他還記得嚴綏是修無情道的。
不過嚴綏怎麼會不知他在想什麼,面不改色道:「我也情根難斷,自然得轉道重修才能更上一層樓。」
江緒只是含糊地哦了聲,有些微不可查的失落。
誰會想聽這個,他腹誹著移開了視線,可緊接著,嚴綏便捧住了他的臉,眼神略顯受傷:「我以為緒緒明白的,我之情,全繫於你一人身上。」
「假惺惺的,」渺音坐在屋頂翻了個白眼,不屑得很,「差不多得了,現在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江緒不失尷尬地往後仰去,好容易平復了臉上的燥熱,又聽得渺音陰陽怪氣道:「我原先本以為道貌岸然之輩都被無極宗收了去,沒想到還有個流落雲州的凡人,可惜啊,真是可惜。」
「前輩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嚴綏輕笑了聲,「葉嶼這般心懷天下的人物,無極宗可裝不下。」
也不知這兩人是在打什麼啞謎,江緒茫然地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問出口,便被嚴綏揉了揉腦袋:「不必想太多,緒緒繼續往下看去便好。」
……
沈長風同葉嶼一起回了上京,一路快馬加鞭,甫一抵達城門,便被一隊軍士圍了起來,他靜靜觀察著眼前的情形,不由擰起眉,想起了路上葉嶼說的話:
「高司空這些年來愈發膽大妄為,而那位最受寵的么子也是行時乖張,定然是要引起聖人忌憚的,阿言,帝王之術在於制衡,當年沈伯伯因太子被罷黜,如今為了打壓高司空,為何不可再用?」
沈長風沉吟片刻,道:「阿爺已經年邁,做不了聖人的刀刃,而阿姐恰好死在了高司空手中,聖人定然會想起我這個流落在外的沈家子。」
「正是如此,」葉嶼道,「阿言,此行回京,你今後再無自由。」
他並沒有任何勸說的想法,沈長風沉默地跟他對視著,只看到了純粹到極致的擔憂。
他們都心知肚明,此行必不可能折返。
「無妨,」沈長風重新看向遠方灰濛濛的天,語氣輕輕,「阿嶼,我這人最重情,你知道的。」
葉嶼的神情一時間有些複雜,他掙扎了會,還是道:「阿言很聰明。」
沈長風沒什麼情緒地勾了勾嘴角:「是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他並不是個沒有主見的人,葉嶼的每一步棋都走得及時而巧妙,不由讓人懷疑他是否早就有了打算,況且葉家在上京城中紮根如此多年,自然有能力知曉許多秘辛。
不過無妨,反正他也只有一個葉嶼了,十幾年知交之情,有什麼是不能去做的。
葉嶼深深吸了口氣,慎重道:「阿言也知道,我靖水郡葉家是武林盟的創建者之一,因而也知道了許多旁人不知道的東西,譬如,武林盟最開始成立的初衷,便是為了反抗朝廷對江湖的控制。」
「帝王之術在於制衡,」沈長風低聲重複了遍這句話,「所以,後來的朝廷想出了什麼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