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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重萬萬不會想到,顧衍人不在戰場上,還能打得他和他的聯軍潰散敗逃分崩離析,而顧衍本人正候在上方山,扯開了一道網子,等著自己像一頭驚惶的山豬一般扎進去。
一切計劃都尚在掌控之中,顧衍冷著臉讓人將重傷的替身帶下去,正暗自慶幸沒讓辛越涉險。
卻不想他念著護著瞞著的身影突然策馬出現,狸重乍見一真一假兩個辛越,怒從心頭起,疑心自己是被辛越顧衍並齊國那神秘人合起伙來坑了,後路被斬斷,狸重粲粲陰狠一笑,當即轉了攻勢,數十人一道擒下了辛越。
狸重一掌將辛越的心頭血都打吐了一口,反剪著她的雙手,就要將她當場擊斃。
顧衍為了保住辛越的小命,只能寒著臉怒斥辛越乃一叛國賊爾,自己必當誅殺!若是將辛越交出來由他處置,便放他離開。
狸重生性多疑狡詐,放了狠話道顧衍只能帶走辛越的屍身,要麼他動手,要麼顧衍自己動手。
短暫沉默之下,時間便是生命,顧衍咬著牙提劍直直刺向了辛越的肩頭。
那一劍冰涼刺骨,穿透了辛越的肩頭,寒了她的心。
可狸重卻見辛越沒有立即斃命,便知道定是顧衍留了後手,不管不顧地欲對辛越下殺手。
電光火石間,一陣地動山搖,被事先埋在山體的火藥爆炸,在漫天碎石和顧衍血紅欲裂的目光中,辛越最後深深望了他一眼,拼了死命朝狸重一撲,二人滾落了山下,所有人都在劇烈震盪中失去了知覺,再醒來,顧衍已經找不到辛越了。
多年以後,辛越還是想不明白,自己那麼惜命怕死的一個人,一身武功就屬輕功練得最是順溜,怎麼到末了居然會與敵國頭子同歸於盡?
在她被陸於淵撿回去,渾身包著白布養傷時曾笑問過他。
還記得當時他說的是「人在臨死的一刻會希望放大自己的價值,那時你又活不了,顧衍傷得你心肝俱裂,拖著狸重一起死,不就成了這輩子你能做的最值得的事了。」
她覺得甚有道理,連著身上傷口的疼都舒坦了幾分。
「阿越。」低沉的聲音似乎從天邊傳來,如暗雲滾滾,壓人心魄,辛越猛然驚醒,緊捏的拳頭被一隻大而溫暖的掌心握住。
「我,我想起從前的事。」她的指尖冰涼,抬手按了按抽痛的額角。
「莫要擔心,他們都很好。」
辛越扯扯嘴角,笑得勉強:「好你還用他們來威脅我。」
「你那時,真逼得我走投無路了。」
顧衍捉起她緊張得關節泛白的小手,柔柔捏了捏:「放心,無人能再拿娘的身份對你們不利了。」
「你早就知道了罷?」想問了三年的話,終於在這狹小而溫暖的空間裡,問出了口。
「是。決定要娶你的時候,便已知道了,那時不告訴你,是不願讓你為難,便是娘,也是你失蹤後……才知道她自個的真正身份。」
辛越靠在馬車壁上,目光幽幽地看著虛無的某處:「你沒有做錯,你的做法恰恰是最快能結束戰事的,你亦是為我好,不願我涉險,樁樁件件,合情合理。後來的一切,是命,也是運。」
「可我做好了顧侯爺,沒有做好一個夫君。」顧衍合上眼眸。
「你先是顧侯爺,我不怪你,只是心寒。」
辛越的眼中泛酸,那一劍,那漫天的塵土,斷裂的腿骨,渾身的碎石傷口,混亂的記憶,化作一柄柄匕首在她的腦中胡亂攪著。
她用力一把抓住顧衍的手腕,太陽穴止不住地跳了起來,眼前忽黑忽白,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顧衍臉色遽變,立刻叫停馬車,心焦如焚,從車壁的暗格里掏出了七八個藥瓶,又凝眸看了一眼辛越痛苦緊閉的雙眼,將那些藥瓶一推,七零八落地滾落到馬車四處。
他將辛越摟在懷中,從懷中掏出一個淺紫色冰裂紋瓷瓶,打開瓶口倒了一粒褚紅色的藥丸迅速放入她的口中。
辛越的意識混沌一片,靠在顧衍的胸口,稀薄清淺的伽南香飄入她的鼻尖,一絲一縷地潤著她的心肺。
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化開,辛越緊緊闔著眼,半晌才平復了呼吸,只腦中還昏昏沉沉的,嘶啞著聲音:「你怎麼有這藥?」
「那日夜裡,陸於淵留下的。」見辛越的臉色由慘白漸漸轉為紅潤,他復又蓋好瓶口,將瓷瓶放到了她手中。
辛越沉默了,她沒想到陸於淵臨走還將她的藥給了顧衍,這一小瓶藥丸,有一味藥極為難得,一年多前,她再次發病,昏睡了七日,據青靄說,所有的大夫、巫醫都說她醒不過來了,但陸於淵出去了一趟,帶回了一味藥,製成這藥丸,從閻王爺手裡又一次搶回了她的命。
那回她醒來後,卻有一兩月沒見到陸於淵的面,青靄只說公子被聖命召回了宮,留她一人在他的別莊中靜養了許久。
顧衍看著她低垂的側顏,一手搭著她的脈,隨著她漸平穩的脈象也慢慢安下心來,摸摸她鬢邊垂下的髮絲,再次說道:「抱歉,阿越,我很抱歉。」
辛越搖搖頭:「不怪你,我控制不住,我就是會……我就是會……會這樣。」
「三年可以改變很多,我還是我,可我又不是從前的我,」她翻過手,看著自己的掌心,自幼攀牆耍槍留下的薄繭都漸漸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