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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越幽幽睜開眼,適應了好一會真實和虛幻,實際上,她醒了好一會,只是睜不開眼,整個人仿佛裹在蛋液裡頭,混沌昏沉。
因為,她腦子有毛病,很可惜這不是罵人的話,是真的有毛病。
三年前她在雲城受了重傷,幾經波折吊回一條命後,便傷了腦子,添了個昏睡的毛病,發病時有時睡半日,有時睡一日,有時睡好幾日。
聽起來是個挺的病症,但據說有一睡不醒的可能。
不過這倒不必擔心,她有藥,只是不在身上。此時,她更擔心的是,她竟然落到了顧衍的手裡。
就這般倒霉麼!分明年頭西越國那吟遊老頭說她這年會得償所願,順順遂遂。
許是箴言還有國界之分?西越的箴言在西越才應驗,回了齊國便不靈了?
她暗暗嘆氣,心呼倒霉。
眼前鵝黃繡花綴流蘇的床帳,是她喜歡的顏色,是兩人成親後,用的顏色。可如今看著,卻讓她頭皮發麻,有種羊落虎口的宿命感。
辛越扭過頭,終於鼓起勇氣看顧衍,陽光從窗口透進來,只照得他的下頜青灰一片,胡茬子爭著冒出頭,他鮮少有這樣……不修邊幅的時候。
辛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要殺要剮?」
顧衍面色沉凝,眼底的情緒濃稠得化不開,「阿越,別說胡話。」
辛越別開臉,語帶嘲諷:「接著關我?」
「別說氣話。」
她頓了一會:「不殺我,不關我,那放我走?」
「別做夢。」
一連被否三回,辛越惡向膽邊生,橫眼一瞪:「你想幹什麼!把我養肥了再宰嗎,三年前我沒死成,你很遺憾?」
見她還能發脾氣,顧衍反而心下稍安,她生死不明時,他最低的希望是她沒有死。她回來了,他最高的期冀是她身康體健,旁的……慢慢來罷。
他站起身,面色沉肅,有些許遲疑:「我不關你,不殺你,你也別想走,好好養傷……乖一點。」
辛越愣了半晌,實是不曉得他的臉皮是如何修煉的,竟能如此罔顧事實,若他再次提了劍抵在她胸口,她還能贊一句好漢果真是個有始有終的,三年前沒取了她的命,三年後又來索。
可如今,她聽著什麼?他何來的臉面還敢在她跟前提乖一點,何來的臉面還敢當作三年從未逝去一樣同她說話!
她氣極而笑,「顧衍,我是竊國者,你親口說的,」食指放在胸口的位置,一頓一頓,「三年前,你一劍,穿胸而過,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顧衍的氣息有一瞬的不穩,眼底的血絲層層漫上,同辛越冰冷憤恨的眼神對視,狼狽不堪。
良久,才緩緩說:「辛越,待你養好傷,自也可以給我穿胸一劍。」
辛越用力閉了閉眼睛,她懷疑她還在做夢,且是個荒唐至極的噩夢。
眼前一黑,一白,再一黑,再一白,卻始終沒從這荒唐場景中脫出,荒唐夢中的荒唐人也還黑壓壓地杵在他床前,辛越半是氣,半是慌的,十分不爭氣地灑了兩滴淚,她背過身去,狠狠擦了把臉。
伽南香從身後傳來,床被壓得沉了幾分,顧衍的聲音聽著平穩,沉靜,一如始終,「如今,你要做的便是養好傷,以前的事,待你心緒平定,我會慢慢同你說,你聽好,都是我的錯,你什麼也沒做,沒有叛國,沒有背離,都是我……」
辛越渾身一凜,腦中嗡地一聲,耳畔的聲音都變得不分明,她顫著聲音,難以置信:「你在……說什麼?」
「那些人要對付我,把主意打在你身上,我不欲你涉險,便關了你,狸重劫持你,立時要將你擊斃,我只能,避開要害,刺你一劍,」
一字一句,顧衍說得十分艱澀,背對著辛越,手肘撐在膝上,從未低過的脊背此刻彎出一個頹喪的弧度。
看著她的臉,他沒法說出這些話,他想了三年,找到她後如何解釋,但當真的看到她的臉,他就知道解釋何其蒼白。
辛越坐起身,喃喃問:「我娘親沒事?」
「沒事。」
「我爹爹也沒事?」
「所有人都沒事,都在京都,等你回去。」
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極快,從腦中一團漿糊里抓出一個重點,她不必躲這三年,他沒有將她當作叛國賊放棄,他也沒有遷怒她的家人,這是計,卻將她和他都套了進去。
她想哭,又想笑,心裡築出來的高台一朝坍塌,像浸了苦汁沾了辣子泡了醋,連帶身上舊傷都一起疼起來。
顧衍回頭時,辛越面上划過豆大的淚珠,眼淚啪嗒打在她的手上,碎玉濺開,刺痛他的眼睛。
辛越抬起頭,以手覆面,「顧衍,遲了。我雖不大能苟同你的做法,然你沒有遷怒我爹爹娘親,我亦是要感謝你,可顧衍,你怕是不知曉,你刺我那一劍,我心寒到寧可拖著狸重同歸於盡也不願再見你。我們中間橫了三年,我每每想起你,心就灰一層,到如今什麼都磨沒了。」
她甚少能冷冷靜靜地說出這樣一番大道理,如今知道最掛念的家人無事,心裡一塊巨石放下,洋洋灑灑一通話全不必過腦,都是心之所至,脫口而出。
她為自己容人的肚量感到驕傲,為自己竟為了一個倒霉的誤會苦了三年感到悲哀,為自己如今的灰暗前途感到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