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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門外,老倪咧著嘴,笑得紅光滿面,又全然一幅母雞護崽死守門口的模樣,長亭捧著一匣子密奏近前來,被他毫不客氣地攔下,壓低了聲音喝道:「去去,邊兒去,天塌下來了也別想進去。」
長亭看了一眼屋內的方向,瞭然地點了點頭,將匣子捧好與老倪並排站著,偏了頭悄聲說道:「不過,天兒確實陷了一角,年後四國來齊賀太后大壽,渭國那位……也來。」
老倪聽著,神色一斂,確實是大事,他看他家侯爺長大,就沒把誰放在眼裡正經當個對手過。但那渭國國相的小公子陸於淵,他觀侯爺是實打實將他當個人物了。
這陸於淵自小便周遊列國,見識廣闊,據說極愛搜羅擅各種奇技淫巧之人,因而手底能人巧匠無數,所通之術,五花八門。
身份顯赫不說,不顯山不露水,看著放蕩不羈,實則心思深沉縝密,做任何事都習慣留一後手,實是個滑不溜手的奸滑之輩。
前些年倒沒聽說如何活動在渭國達官貴人的圈子裡,甚至數年都不在人前露面的,便像於地底蟄伏數十年的老樹根一般,隱藏的根系不知多深多廣。
但自打雲城一別後,卻是大有挑起陸家大旗作掌家人的態勢,渭國國相幾乎將全副身家都交付給了這小兒子,這老樹根上頭,就相當於是多了一根百年樹幹,粗壯雄厚,不容小覷。
若這般人物只是別國的國相之子,管他如何深藏不露都可以結交一二,但……卻是侯爺的情敵啊,那就註定是對立面了。
老倪和長亭都若有所思地並排站著,如兩個門神似的立在屋前。
灰藍色的天空飄下了一片雪花,落入屋前的地里便消失不見,接著一片兩片,越來越多的雪花打著旋兒從空中飄落,一層一層,將大地妝點成了銀色的世界。
屋內仍是自有一番天地,融融暖暖,仿若春天。
辛越早已擱下了墨條,側躺在榻上,一手撐著腦袋翻閱一本閩浙海邊漁民出海撈珠的書,看得津津有味。
顧衍看完了最後一點水情錄,放下筆,轉了轉手腕與脖頸,餘光正好瞥到榻上女孩柔和細膩的側顏,辛越並不是時下女子流行的鵝蛋臉小尖臉,而是隨了她娘親,略有些圓乎的臉。
此刻看起來,倒不知是不是比早上吃的白面饅頭更軟乎彈潤些。
想著顧衍便上了手,捏了捏辛越的臉蛋,換來女孩兒不滿的嬌呼,顧衍乾脆攔腰一抱,真正品嘗起了這香軟綿肉的小白饅頭了。
眼看快臘八了,這些天一連下了三四日的大雪,雪大如席,整個京都穿上了冷白的衣裳。
可京都卻沒因此冷寂下來,每日裡天剛蒙蒙亮,當街賣燒餅、盤兔、煎肉、水飯糕點的便開始吆喝起來了,緊接著挑菜的、賣鋪席、屏帷、臘物的、賣珠翠、圖畫、土物、香藥的也都開了門,辛越一直覺得大齊的鮮活氣,不在宮闈不在高屋豪舍,就在這大街小巷之間,濃濃的生活氣兒。
前朝就不能看到這種場面,彼時宵禁嚴格,百姓間不許私自買賣,到大齊後才逐步取消宵禁,打破民居與商鋪的界限,經過數代人的努力,一點一點地將破碎的山河築城如今的錦繡模樣。
說到京都,近日來連天大雪,有那好雅之人,便辦了大大小小與雪有關的集會樂事,或邀三五好友圍爐溫酒賞雪,或聚十數人同賞那凌寒傲放的花中君子,或大手筆地辦了賞雪宴,下了帖子邀請京都貴女同來赴宴遊聚。
故而雖是雪厚天寒之時,京都還是一片繁華熱鬧,尤其是那小道八卦,在人群往來之地便沒散去過。
傳得最盛的,當屬與當朝定國侯顧衍有關的了,據傳前些日子,有人見他攜了一妙齡女子同往西山,二人同乘一馬,姿態親密地當街而過,不過一刻便傳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聽了這小道八卦,自是有人不屑,畢竟顧侯爺是什麼人,市井中常流傳幾句童謠「天有常,地有糧,無顧不呈祥」,當今聖上年小昏聵,荒廢於書畫玩樂之上,一應君權俱都掌握在顧衍手中,大齊在他的治理下,亦是民殷國富,一片太平盛世。
如此人物怎可能當街與一女子同乘一馬,實是叫人難以想像。
亦有深信不疑的道,侯夫人已好些年沒在人前露面,許是纏綿病榻不知多孱弱了,侯爺有了新歡也不是不可能。
此想法撩起了京中不少待嫁女兒的春心,若是侯爺真有了新歡,那自己也是有一競之力的,若要嫁個如意郎君,當朝又哪有比顧侯爺更有權有勢的呢。
一時間京都的媒婆都發愁了,女兒家各個突然矜持了起來,要麼是八字不合適,要麼是品貌看不上,男兒家裡開始相看的一下又少了好些對象。
種種好笑之處樂了辛越好幾天,直言顧衍是「奇貨可居」。
臘八,天兒好容易放晴了,積了幾日的雪慢慢化去,雕欄畫棟、沿街石橋、草木枝幹拂落了臉上的白紗,露出原本容貌。
今日對京都的勳爵、官宦人家來說都是個大日子。
今上喜好些風雅奇巧之事,如今國庫充盈,百姓富足,於是每到年節必得要尋個花頭,或是辦個宴,或是賞個景,或是作個席,這些勳爵官宦們都已然習慣了。
聖上早早就想好了讓御膳房熬了臘八粥,美其名曰體恤百官一年到頭的辛勤,特請五品以上官員攜家眷到頤和軒赴席,還讓人精心籌備了各類巧活兒表演,好讓他能作一幅百官臘八夜宴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