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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辛越不安的還有一點,梅商手裡晃出來的金光,不正是辛揚那把寶貝佩劍麼,花里胡哨,劍柄一排細密的黃金寶石,曾被辛越調侃,還未等過三招,握劍的手掌先被搓掉三層皮,乃是一柄傷敵一百,自損三千的擺設劍。
這劍廢是廢了點,但辛揚的東西,沒打到他口吐白沫,是絕然不可能吐出來的。
如今像廢鐵似的顛在梅商手中,辛越心頭猛跳幾下,辛揚多半也被打成廢鐵了。
但流霜花上紫霧未騰,辛揚許是被金針封了穴道,若是不曉情況的人貿然營救,不動則已,一動氣血噴涌,五花大綁的人連同前去營救的人全得折在湖上。
辛越剛剛勘破此點,還未同顧衍說明,就見梅商丟了擺設劍,手提一把寬刀走出陰影。
顧衍忽地鬆了環住她的手,扭扭頭,戾氣四溢的時候,辛越頭頂轟了一下,寸骨皆軟,竟是一動都不能動。
這是壓制。
是了,若說梅商是暗殺裡頭殺出來的煞神。
顧衍就真真正正是戰場上,踩著累累白骨,活著走出來的煞神。
他在她眼前總是太過無害,無害到她總是下意識忽視,顧衍本身,就是一柄嗜血兵戈。
風亂,寬刀金劍凌空對擊。
待辛越再次能看清人影時,顧衍已經悠哉游哉顛著辛揚的擺設劍走回她身邊,隨手一擲,金光燦燦的劍柄在半空拉出一道光影,咔咔擊斷一排老柳樹,「鏗」地沒入白牆中,只露出一截劍柄。
白牆簌簌落下塵灰,從劍柄處往外迅速織出一道暗色蛛網,頃刻轟然倒塌。
顧衍振了振袖,意氣崢嶸,睥睨疏狂。
轉身過來,輕摸她的頭,氣息頓斂。
辛越拽著他的手,不知為什麼覺得他今夜的狀態,同前幾日在天水樓對打的狀態不甚相同,但卻不覺害怕:「那劍還挺值錢,回去的時候記得找出來。」
顧衍無聲笑了一下,點頭。
梅商被一擊打到廊壁,咳出一口血,卻忽地一笑,牙齒森森然,覆蓋血色,方才還一臉要睡的表情瞬間就亮起來,帶著一股棋逢對手的暢快和期待。
梅商的戰意被激起來了,這場廝殺,終究還是拉開了帷幕。
但,同所有的話本子說的那樣,沒有哪一幕是角兒同個下屬戰得昏天黑地的,梅商的對手顯然不是顧衍。
仿佛一股陰風吹過,廊下環成圈的宮燈穗子你拂我,我拂你,齊齊往左邊飄蕩,長廊頂上輕輕躍下一個辛越從未見過的人,白衣白髮,執一柄通體漆黑的古劍,左眼下直直一道長疤劃破臉頰,宛若一道肉色的淚痕,眼神……
辛越與他對視一眼,後背立刻豎起根根汗毛,他的眼神同蛇一般,冰冷沉寂,不帶一絲感情,被他看一眼,簡直要做半月噩夢。
這就是,傳說中的,永夜的,頂頂尖的那個,一?
辛越心裡有一絲不合時宜的激動,從未露過面的一,聽說在永夜,無人直呼他的名諱,只用一個「他」來代替。
辛越還想觀瞻觀瞻兩位頂尖高手的對招,但很快便頹唐地發現,頂尖高手之所以稱為頂尖高手,都明白一個道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別說劍招了,月光下,連人影辛越都看不清楚,只看到廊頂上一團白一團灰繞在一處,如同日暮時天邊翻滾交纏的濃雲。
顧衍後退到她身旁,再給她扔了一個讓她頭皮炸起的消息:「沒注意過?他一直跟在你身旁。」
「……」辛越錯愕,指著前頭,「怎麼可能,這人看我一眼,我已經預想到了今夜會做的十八般噩夢,若曾出現過,三年五載之內我都忘不了罷。」
「那是因為,他只保你命,沒有生命威脅的時候,他不會出手,唯一一次,是天水樓里。」
「是……」辛越想了下,「那片銀葉子?你叫他,李千尋?」
「嗯。」
辛越嘀咕道:「那這人的月錢收得也太輕鬆了。」
雞皮疙瘩再次根根蹭起,辛越抖抖手,暗道這些人的耳力未免太好,立時識相地閉上嘴。
長廊後頭,是一片靜湖,陸於淵已經穿過劈開的窗欞往後走,不見人影。
顧衍摟著她跟上去,側耳問:「記不記得來時同你說過什麼?」
「餛飩……」
「辛越。」顧衍正色。
「啊,記得記得。」辛越連連點頭。
「好,」顧衍得了肯定答覆才放下心來,「記住,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忘。」
顧衍翻過窗欞,雙手穿過她的腰小心將她抱下來。
一落地,風霎時大起來,一捧濃雲掩明月,雲水黯黯,木葉被拍得蕭蕭作響。
「怎麼有些冷。」辛越往他懷裡靠了靠,抽抽鼻子道。
顧衍指了一下右邊一道緩坡:「懸崖。」
再指了一下前方:「靜湖。」
辛越突然想起一件事,側頭踮腳,悄悄問:「他人往西越去,你反手掏了他老窩?」
「嗯。」
「沒聽聞起戰事啊……」
顧衍道:「不必起戰事,沒了陸家,渭國不過一盤散沙。」
話音方落,便聽牆根底下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那兩個高手已經打到長廊盡頭去了,這點聲音在靜謐的夜裡尤為明顯,辛越差點跳起來。
「沒事,你近日,膽子倒是越發小了。」顧衍按下她,若有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