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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為難女人的時候是會更加理所當然。
「找我何事?」
一道聲音從辛越身後傳來,她呼吸一滯,腦中一時走馬燈一般閃過許多畫面,背對來人,沒有回頭。
有墜在後頭的丫鬟反應快,連忙躬身行了大禮,「見過侯爺。」
眾人這才猛然驚覺,來人被擋在三四把油紙傘後,看不到身形,頓了一個呼吸後,兩散開來,讓出一條路。
顧衍緩步上前,向她們微微躬身問好。
有輩分小的連連回禮,輩分長的也都迅速掛起了得體端莊的笑,一時間又成了親近和藹的長輩,同方才以弱迫人的模樣截然不同。
辛越的脊背挺得僵直,她感覺到顧衍走到她身側,極其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傘。
她的五指緊緊攥著傘柄,攥得骨節發白。
顧衍的手覆在她的手背。
頓住。
他略按了按,辛越登時回神,收回手,攏入袖中,油紙傘自然地移到顧衍手裡,將二人罩在傘下。
顧衍心裡微覺有異。
聽著他的聲音,辛越沒有回身;
他到她身旁了,她甚至頭都沒偏;
他接傘,她竟出神得連手都忘了放。
確實有異,倒像是——使性子。
「嬸子們方才同侄媳婦閒話呢,今日在府里,咱們一家媳婦和樂融融地聚了一回,大夥都盼著往後也這般多聚聚,畢竟是一家人!」說話的竟是之前當場灑淚的顧氏,此刻手裡捏一張皺巴巴的帕子,面容早已收拾妥當。
辛越聽著和樂融融四字,心下一梗,真是八面玲瓏。
此時身後又有小廝跑來,道:「席已散了,二爺三爺請侯爺過花廳呢。」
「定是老太君,一早就命人給侯爺熬了甜湯,咱們這便過去吧。」
「到底是老太君疼孫子。」
眼看著眾人的香衣雲鬢慢慢地繞過迴廊,消失轉角,顧衍轉頭道:「受委屈了?」
他的聲音很低,一如既往的沉穩,二人同罩在一柄傘下,他微微傾身過來時,身上的伽南香帶著春雨的清寒。
她垂著眼,沒搭理他。
餘光瞥到他身上罩著的大氅被雨濡濕,顯然是在雨中或站或行了許久,看來那把傘到了也沒給他遮到雨。
一陣微風把三兩清寒雨滴拂到她的面上,她抬手用指腹拂過,這當然不是委屈。
委屈是一人受到些不公平的對待,心中難受,乃是一股十分憋悶的心緒,她若因這等破事就自怨自艾、憋悶愁苦,當真是辱沒辛家家風,姑奶奶是不高興!來脾氣了!
她要,秋後算帳!
辛越拔腳就走,風風火火,恨不能快快喝了那勞什子的甜湯,回到府里,用……用這紅綢子將他雙手綁在浴池的麒麟獸首上頭,再去兵庫里挑一根軟鞭。
抽一下,問一句,敢不敢了?
辛越拔腳的一瞬,顧衍的傘就如影隨形,始終撐在她上頭。
黃燈早已經躥到廊下等著了,見夫人三兩步走過來,侯爺跟在其後,同侯爺眼神交匯的一剎那,她抬手指了指梅樹的方向。
顧衍略微蹙眉,回首看了一眼,目光悠遠,望到梅樹後頭,月亮門下一條幽靜的羊腸小道,那條小道,直通竹林。
……他悠悠然地嘆了一口氣,嘴邊不知為何,忍不住掛上笑意。
她確實不高興了。
且,是沖他來的。
第115章 、夫綱如此
外頭雨勢愈發大,已能聽見天邊滾滾悶雷響,僕婦都往廊上走,見了他們三人便垂首退到一旁。
辛越拔腿走了兩息,到廊下腳步就慢下來,同顧衍並行。
一個身子好似分裂成了兩人,心頭忿忿盤算如何收拾他,舉手投足卻仍然記得優雅又端莊,她心中覺得自己很有長進,又添了個臨陣不慌的好品性。
只是,心裡忿過頭了,如今……如今,她看著這碗甜湯,半點胃口也沒。
顧衍何時喜歡喝什麼甜湯,不過是大年初一時,他喝了她碗裡剩的半碗甜湯,乃是這些年破天荒第一回 在顧府里吃東西。
久遠的一個因,種下了今日的果。
且是一個天大的誤會果。
他這人,在吃食上的講究與旁人迥異,旁人有的喜食大肉,有的喜食魚蝦,他則不,他於吃食上,只講究一點,便是——地點。
只要是在家裡吃的,不拘什麼,都有胃口,若是加一味辣,那是錦上添花。但很可惜,如今在他心裡能稱得上家的,一是定國侯府,二是辛府。
老宅麼,端看他此刻巍然不動的模樣便夠了。
辛越淺淺喝了一口,裝作沒看到顧衍時時繚繞在她身上的眼神。
此刻花廳里一片安靜,眾人不是沉默喝湯,就是沉默地互換眼神,方才席上的熱鬧勁全消,像是往炭盆里澆了一壺茶水,安靜得像一盆死灰。
沒有人敢問一句,侯爺這甜湯是不合您胃口嗎?這話問出口,要人如何答,他若說是,掃了顧府人的臉,若說不是,那他為何不喝。
怎麼問都是死局,只能默默忍著,喝自己跟前的。
辛越就不太想忍,說實在,她有點坐不下去了,因為她的餘光瞥到隔壁桌,不起眼的角落處有一道杏色身影,不正是方才竹林外,同顧衍站在一起的女子嗎?
她的心裡火燒似的,一股氣按了又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