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頁
顧衍頷首:「對,兔子宰光了,江寧會癱瘓,國庫危矣。」
辛越把頭歪靠在門框上:「那怎麼辦呢?」
想了一會想不到,眼神在他身上上下亂飛,撲閃撲閃眨著。
顧衍站到她身後,把她扶正站直,眼底一片柔軟,提醒她一點:「若是不能一下交齊……」
「啊!」一簇靈光被點亮,霎時炸出一大片思緒的火花,辛越猛一拍掌,「那就慢慢交嘛,讓溫靈均算一算,各家大概的虧空,乾脆一個世家定一個額,命他們多少年之內交齊便可以了,這般他們也不會被逼得咬人,朝廷也不算虧。」
顧衍哈哈一笑,親親她的鬢髮:「我看崔家不如請個阿越這般的師爺,你還猜出了什麼?」
辛越愣了下,道:「如果只是這件事,你也不需要特地跑一趟江寧了,是不是還有什麼大事?」
顧衍聲音沉沉,響在她耳邊:「斬草不除根,春風一拂,便可席捲江寧這片沃土。」
辛越思索道:「世家若是不整頓,你在京城便一日睡不安穩,渭國可以將世家把柄捏在手心裡,是他們一代代國相鑽營下來的結果,然先皇真是太好說話了,對世家寬和,縱之,放任之,養肥了他們的膽子。」
她看向花叢,迎春秀萼乍舒,錯落曼妙。
為了爭奪有限的沃土,連花兒也要拼命攝取養分,最終開得最盛的,也就只有幾簇,辛越心有所感,道:「說起來,世家們真的抱得這般緊,從未有過矛盾嗎?書上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對世家來說,對利益的追逐只會更殘酷。」
顧衍把手環在她身前:「辛揚呈上來的名單里,由崔家引薦給楊珂錦的小家主們,依附崔家有之,面和心不和者有之,同崔家有嫌隙者有之,並非鐵板一塊,大世家不能留,小家族便派上用場,沒有誰願意一直屈於人下。」
「所以……」辛越試探道,「要大世家割肉,餵小家族?」
辛越心驚不已,這確實是個好法子,稅賦案是個幌子,顧衍此番下江寧,目的是江寧這些龐然大物般的世家,並非是要將他們連根拔起,這會遭到整個江寧的群起反撲,動搖國本。
他是要殺雞儆猴,繼而削弱大世家的影響,讓他們知道,世家要存活可以,但抱成一團對抗朝廷,在稅賦上做手腳,是要被剁掉的。
這樣一來,處理得好的話,朝廷不會留下惡名,反而會收穫一波小家族的忠心。
萬事開頭難,辛越忍不住為顧衍擔憂,他年前讓辛揚在兩江這通攪和,讓世家們普遍受驚,害怕朝廷讓自家填補虧空,只好抱成一團。你糊弄,我糊弄,獨糊弄不如眾糊弄,都被崔家用法不責眾的僥倖心理吊在一起。
但辛越很快就發現這簡直是她多慮,顧衍一來便雷厲風行,不知貓著什麼壞水兒,後兩日都忙碌得不成樣子,七子苑迎來一波又一波人,他乾脆將書房挪到了隔壁搖星院。
辛越那日大大地發散了一番,當時十分有成就感,但過後就忘得一乾二淨,一頭撲到別苑裡,用紙鳶選位的法子耍了兩日,生出了一點樂不思歸的心情,快活過後,又有些遺憾。
遺憾的是顧衍肩上的擔子太重,不能像她這樣無所顧忌,吃喝玩樂,一心專注在做七子苑最有雅趣的紈絝這件事上。
她只好變著法兒地撿幾條頗有禪意的枯枝,拾幾顆奇形怪狀的石頭,捧幾朵圓盤盤的佛見笑回去,悄悄擱到搖星院的書房,讓他偶爾從繁忙政事中抽出神時,能從些末微景中窺見春色。
*
這日午後,漫天微雨濯春塵,水邊柳色遙如煙。
辛越窩在七子湖邊一把躺椅上,肚子蓋一條薄毯,頭頂一把八十一骨的菸灰色碩大油紙傘,如半邊亭蓋,遮了鋪天雨絲。
她臉上覆一方絲帕,手裡一卷話本垂到躺椅的邊沿,微風拂過,紙面撲簌簌輕翻。
耳邊傳來腳步聲,她轉了個身,話本落在地上,絲帕滑下臉龐,眼前一道挺拔身影緩緩靠近,顧衍沿著木道,一路拂柳而來,沒有撐傘,綿密的雨絲滲過柳條落到他身上,看不出痕跡。
她把手放到顧衍的眉峰上,睡眼迷濛,「濕了。」
顧衍半蹲下來,沒說什麼,脫了披風掛上樹枝,躺到她身旁。
辛越半寐半醒,習慣性微抬起頭,他的手伸入她後脖子便順勢枕上,靠入他懷裡,繼續闔上眼。
細聽雨絲落到傘面,落到湖上,落到朱粉花間,做了個漫天漫地都是重重碧浪的夢。
醒來的時候,眼前已經沒有碧波柳條,灰白天空。
顧衍束著發,坐在榻上翻書,脊背挺得筆直,神態認真。
她眨眨眼,覺得好像還在夢裡,不敢輕易擾了他。
顧衍翻過一頁書,輕聲道:「醒了便起來,我帶你出去。」
話音方落,一道火紅的身影咻地往眼前划過,顧衍含笑搖頭,滿眼的寵溺。
半個時辰後,他們來到了江寧鼎鼎有名的區榮街。
這條街道十分寬闊,可容七八輛馬車並行,兩旁帆幌獵獵,如今一入暮色,燈箱中的招牌瑩瑩耀耀,吸人目光。
酒肆茶爐,異調新聲。
紅梔子燈隨風輕擺,垂下的絲絛在辛越頭頂玉簪上拂過,他們邁入了一家酒樓,坐到二樓臨窗的包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