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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甚者,說崔記布匹有妖異之處,讓人穿了渾身就跟打氣似的膨大。
大多人還是持著看熱鬧的態度,樂意往井裡投一兩顆石子,隨意嬉笑二句。
而同平頭百姓們閒笑看戲的態度不同,商戶世家們齊齊出了一層冷汗,崔家在江寧屹立多少年,多少人的父輩祖輩從小就是聽著崔記的名聲大的,如此龍頭世家,名下所有匹帛店一夜之間全數關停,崔家大宅關門閉戶,當家人被請到衙門裡喝茶,還未放回家。
眾人頗有點唇亡齒寒之感,但有人從崔家的驚變之中看到了龐大的商機。
辛越想的是,崔家人是不可能一直扣在衙門的。
這是顧衍的機會,辛越不知道他在這整個江寧絲紡業暫停的這短短几日內,會做出什麼樣的安排,如何把絲紡這塊眾人垂涎多年又不敢輕易觸碰的肉分出去,需要精準衡量。
熱鬧話來回報了幾遍也就是這樣,漸漸的來報朝事的就多了。
她聽得沒意思,捧著一碗熱騰騰的姜棗茶正要喝,門口噔噔噔傳來急促踏步聲。
她眼皮一跳,果然響起熟悉又欠揍的聲音,但那聲音一開口就是,「辛越不在吧?」
「……」辛越默默坐直,豎著耳朵尖細聽。
顧衍顯然沒有搭理他。
辛揚把頭上的帷帽摘了,往顧衍身前一戳,神神秘秘道:「你猜我昨夜又遇著誰了?」
不必顧衍回答,他自顧便抖了出來:「陸於淵。」
辛越手一抖,七分滿的姜棗茶滴了兩滴到腿上的毛毯,心道辛揚這吊兒郎當的語氣,可別是不怕死地招惹人家了。陸於淵這人記仇的模式跟旁人不同,當下不還你,日後你走哪哪不順的時候,再想起來曾得罪過這人時,就遲了,他已經把你打下泥潭,身周劃一道圈,表示這是爺要整的人,誰敢拉一起打下去。
顧衍的眼神往屏風處一飄,擱了筆,輕抬下巴示意他落座。
「你可別告訴她啊,否則她不定要笑話小爺多少年呢。昨夜裡我同他過了兩招,雖然……當時沒打過,咳咳……這是可以理解的,但小爺沒丟人,撐了一刻鐘呢,那小子心思挺多,臨走時還給小爺留了三顆夜明珠。」
辛揚往懷裡一翻,三顆鴿子蛋大的夜明珠翻在掌心,再往顧衍桌上一傾手,珠子骨碌碌朝他身前滾,顧衍拿奏摺擋了,三顆夜明珠穩穩噹噹停在桌面上。
澄明瑩潤,不是凡品。
顧衍瞥了一眼,又淡淡看向辛揚。
他掏出來時,臉上都是心痛,別過臉不忍再看:「小爺如今長進了,不是他三顆小破珠子可以收買的,小爺決定上繳,您老挑燈夜戰的時候給您添幾點光。」
一番話當真是情真意切,熨帖又周到,狗腿又高尚,換個人辛越就信了,可是辛揚,他要沒有後手留著,就不是他們辛家的子孫。
果然,辛揚嘿嘿嘿地笑著往桌前湊,懷裡又掏了兩隻墨玉藥瓶,通體漆黑,隱有流光,輕放在桌上,臉上就有些苦大仇深了:「這小子還留了兩瓶東西,小爺不敢開,不知是內服的還是外用的,更不知有沒蹊蹺,你給請丘老頭過來瞧瞧唄。」
「自己去。」顧衍聲音冷淡。
「哎呀,」辛揚早就習慣了,解釋道,「我去過了,那老頭說這藥不簡單,讓我來請示你。」
顧衍這才傾身,拿起兩隻藥瓶,觸手冰冷,稍一搖晃,裡頭無聲無響,想來是濃稠藥液,正要喊人去叫丘雲子,就聽得屏風後「哐當」一聲。
瞬間,人已離座。
辛越手指頭沾上些許赤棕色濃稠湯液,白色的毛毯被打濕一片,地上碎瓷濺開來,迎著身後灑進來的日光,鋒利之處甚是晃眼。
她看著手腕上指甲蓋大的一點紅點,猶自惘然,一雙黑靴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內。
手指被絲帕裹著擦拭,頭頂傳來低沉聲音,「手燙不燙?」
辛越抬頭,眨了兩下眼,輕聲,「不燙,放了好一會才喝的。」
「我再讓人熬,肚子疼不疼?」
「有點。」
辛越從他腰側往後看,辛揚滿臉窘迫的通紅,站在屏風一旁,撓著後腦勺,見她看過來,支支吾吾:「怎麼啦,身子不舒坦啊?那小爺這敗跡讓你笑笑好了,可別笑得太過分啊。」
辛越是很想笑,過了幾日,看他額上三個鴿子蛋大的紅腫包只消了些許,怎麼看都是滑稽,但她此刻有心無力。
顧衍坐到榻邊,環著她的手臂上下輕撫:「是不是不舒服?」
聞言,辛揚一溜煙跑了出去,嚷嚷道:「長亭!快去把丘雲子叫過來!」
辛越推開他,扭頭拿帕子捂著打了個噴嚏,小腹一陣刺痛,聲音悶著:「你過去點,我難受。」
顧衍被她推開,卻愣了好一會,手緩緩收回來,握拳背在身後,青筋凸起,骨節發白。
窗子開著,薰風帶著階柳庭花的清香,當是大好春色。
但他的眼睛卻緊緊盯著辛越,她偏轉著頭,垂著腦袋,一手捂在口鼻間,露出一截細膩皓頸。
他不能等,俯身上前,正要開口,卻見她慢慢抬起頭,眸子盛滿細碎的委屈,水光點點,鼻頭泛紅,聲音也同平時大不一樣。
「顧衍,肚子疼……」
一柱香後。
紅豆和黃燈服侍辛越擦洗身子,換下疼得汗濕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