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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芒一閃。
一柄小小的西洋鏡橫在她面前。
她鎮定地移開:「怎麼?」
「是不是覺得自己演得很好。」
她繼續鎮定:「沒演,不信的話你等著血染,血染這絨毯,給你染成紅毯。」
陸於淵打了個哈欠,這一日不知打了幾個哈欠了,仿佛一夜沒睡的樣子,聲音也倦怠:「好啊,你自便,染到我這裡的時候叫我一聲,我給你挪位置。」
「你是不是人!」
陸於淵躺了下去,雙手枕在腦後,「不是。別想了,我是不會慢慢走的。」
辛越午後吃下去的東西全被他氣乾淨了。
就如她同那侍女說的,兩人都心知肚明,她此番絕無可能出大齊國境,然而他這般稱得上昏聵糊塗的舉動,且有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撞北牆的勢頭,讓她很是無法理解。
明知死路,還要馬不停蹄奔赴。
辛越抓起軟枕,隔著小几躺到另一邊,迷濛之間,身上一沉,暖意從頭兜到腳,她直接沉入了夢裡。
半夢半醒時,她口乾舌燥,喉嚨火燒火燎的,眯著眼哼唧了一句,「水……」
緊接著一隻手穿過她的肩後,將她扶坐起來,辛越靠在一個懷裡,清潤的蜜水順著喉嚨滑下去,「顧衍,還要……」
肩後的手倏然鬆開,她緩緩睜開眼,旋即坐直,身子卻晃了兩晃。
「你發熱了。」
辛越點頭,「嗯。」
她撩開帘子,心道:看來今夜又要星夜趕路。
冷風嗖地鑽進她的衣領,凍得她打了個寒戰。
一隻手馬上從身後探過來,放下了馬車簾,順帶著將車窗關了個嚴實。
「……」她又躺下去,背還沒貼到絨毯,便被一隻手拽著坐起來。
陸於淵傾身過來,捏著辛越的下巴,「太聰明了。」
辛越面無表情看他,「過獎。」
「撩帘子看啊看,裝著看路,實則吹風,葵水沒法控制,風寒還是能控制的對嗎?」
辛越拍開他的手,將他推遠一點,「對啊,該停下來,找個醫館,讓我將養兩日了吧。」
陸於淵笑笑道:「真聰明,知道唯一能拿捏我的就是你自己。可惜……」
「可惜什麼?」
「喝了藥睡一覺,明日就好了。」
辛越抬起下巴,斬釘截鐵道:「絕對!不喝!」
陸於淵笑得更放肆,眼裡水波清漣,語氣像在哄小孩子似的,指著小几上的杯子說:「你喝過了,辛越。」
辛越堅決的表情崩開,一寸寸垮下來,「你真是禽獸,水裡也要放藥。」
「對,我是禽獸,你將我認識得越來越透徹了,繼續,還有什麼新認識,說來聽聽。」
「我怕我會恨你。」
陸於淵慢慢坐起身,手肘靠在小條几上,良久才說:「這也好。」
辛越簡直要被逼瘋了,喉嚨口哽出哭聲,「你真是在找死……到最後為難死的不過是我一個罷了……太欺負人……」
他仍是看著她,不笑的時候,是那樣冷漠又陰鬱,「是啊,那怎麼辦呢?只好請辛姑娘,多恨恨我了。」
辛越將眼淚生生地憋回去,頭昏腦脹,煩得一塌糊塗,心裡堵得好似塞了一團棉絮,棉絮又滲透了水,又堵又沉,難受至極。
一晚上的,在馬車上翻來覆去地也睡不好。
依稀感覺到半夜時被迷迷糊糊地扶起來,又餵了一杯水,這杯水喝下去,她順順噹噹地睡到了第二日。
辛越大致也能猜到他們是往哪裡走了。
因為平原越來越少,漸漸地他們需要爬上丘陵、山地,漫過水流、乘船過江。
如今他們正坐在一條朱繪華煥、五臟俱全的船艙裡頭,數數日子,已經離京五日了。
這五日裡,沒有半個追兵,沒有遇到任何路人,陸於淵將手下人分在前後二十里,前者開道,後者除跡,一點蛛絲馬跡都不留。
同陸於淵待在一塊,這五日生生過成了五年一樣。
她靠在窗邊,同今日一早就同他們匯合登船的青靄閒話。
青靄溫文一笑:「想來公子也是這般認為。」
辛越撐腮的手一滑,目光瞟到他腰間佩劍,渾身一凜,「紅佩的玉……」
那佩劍劍柄上嵌著的,確然是紅佩從不離身的玉。
長指撫過那塊紅玉,青靄垂首看著它,話中有懷念悵然:「是紅佩的玉。」
辛越看他半晌,紅佩對他的心思,辛越知道,陸於淵知道,青靄也知道。青靄對她的心思,她卻不知曉。
兩人終日處在一塊,原本終會有雨過天霽的時候,不成想造化弄人,造化著實弄人,如今陰陽相隔,未出口的話不能飄過江水,飄至天邊,飄過奈何橋。
已經去了的人滿懷遺憾,還在世上的人睹物懷人。
辛越感慨道,「你後不後悔?」
青靄俊雅的面龐泛白,輕輕點頭:「後悔,」片刻後又說,「您也會後悔。」
這話讓人聽不明白,辛越擰著眉頭,略微疑惑地看他。
青靄:「您也會後悔,公子……」他話說了一半,又搖頭,笑笑轉身出了客艙。
辛越回頭一看,陸於淵果然斜斜靠在木梯旁,辛越懷疑這人生來沒長骨頭,便是長了一根半根,也全是歪的、硬的、硌人的,決然沒有一身正氣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