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辛越!」顧衍陡然拔高聲線,他不能接受她這樣說自己,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語氣里有克制的痛怒,「看著我!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她如他所願,靜靜看他,兩人的距離這樣近,卻橫亘了三年的疏離。
他的心寸寸開裂,痛楚清晰可感,此時此刻,他明了了什麼是失去。
三年前她生死不知,他心裡有一股氣撐著,見不到人,他就不會相信她已經死了,終是有個念想。
如今她就在他身前,可她這樣清醒又疏離的眼神,讓他頭一次生出了,他會失去她的念頭,這個念頭閃過一瞬,就讓他痛不可遏。
他垂頭,一句句地重複說著遲了三年的對不起。
「我那般說你,是為做局,我不刺你一劍,狸重就會立時殺了你。我總想,一劍傷不到要害,只要救下你,我能保住你的命,可我沒料到之後生出的變故。我以為我隻手遮天,算計時局,算計人心,將一切握在手裡,就能保護你。偏偏,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偏偏,害了你。」
他說得很慢,原是這樣,原是這樣,三年前狸重劫持她,當下要她斃命,顧衍刺她一劍是為降低狸重戒心。
她突然感到渾身一陣輕鬆,這樣也很好,她痛苦了三年,雖然沒想到是這個因由,但好歹算個結果,能了了她的一樁心事。
若是三年前剛受傷時,他同她解釋,少不得她就要看在二人夫妻情分上,看在家國大事上,把這委屈往肚子裡一咽,就此原諒他了。
但隔了三年,她確實長進了一些。
辛越看進他的眼眸,扯開心頭結了三年的血痂,聲音很輕很平靜:「你是顧衍,你是大齊的一堵邊牆,你是大齊的一柄利劍,你心有家國,你要一舉平定邊境,那我便是那只有小我沒有家國的人麼,若你對我多一分信任,我們也不至於成今天這樣。」
「我蠢,我沒有顧慮你的感受,反害你越卷越深,」顧衍閉了閉眼,面上顯出一絲痛楚,「可沒有人能往你身上安罪名,你沒有通敵叛國,是我該死,我讓你受傷,活該我找不到你。」
「來!」顧衍一把抽出黃花梨圍榻椅上的劍,將劍柄強放入辛越手中,說道,「我刺你一劍,你還我一劍,兩劍,你想如何都行。」
他一鬆手,她亦任由長劍鋃鐺落入地毯。
「你看,我如今的手,已經握不住劍了。或許我沒放下你,我須得承認,但我確實把這段感情放下了,想來,你,我也可以慢慢忘記,過程或許艱難些,但看我這三年,其實做得很好,再努力個四五十年,壽終正寢時,想起你,少年時的錯愛也不過一聲嗟嘆罷了。」
顧衍垂頭苦笑,辛越啊辛越,你還不如扎我個十七八劍,也好過這般。
心裡鈍痛,像有無數把尖矛從四面八方狠狠扎來,少年時在戰場上受的所有傷,都不如這一番話來得痛。
「你將我帶回,可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她杏眼清靈,定定看著他。
顧衍眼中開始有風暴聚集,沉沉如山雨欲來:「你不願意,是厭棄我,恨我,還是為了去找陸於淵?」
她抿唇搖頭,緩慢而堅定:「我只是不願意再見到你。」
顧衍臉色瞬間蒼白如紙,一隻手放在辛越的肩頭,發白的骨節寸寸收緊,嘴唇動了動,眼眶一點一點染上猩紅。
「啪!」
大齊國的守護神在她面前,落了淚。
因為她說,我放下了你,我不願再見你。
辛越心中大震,有一瞬的動容。
可是,她這回,是真不要他了。
「放我走吧。」她的雙眼朦朧,其中暗光流轉,似有懇求。
「閉嘴,辛越。」他的眼神驀地一厲,染上陰狠熾烈,「不許再說走!」
辛越只執拗地抬頭看他。
兩人都被逼到了底線之處,前面是一片荊棘,踏上去便要鮮血淋漓,後面是萬丈深淵,退了一步便粉身碎骨。
半晌無言。
過後,顧衍斂起了臉上所有的情緒,又變回了那個冷麵無情殺伐果斷的顧侯爺,他拾起劍,大步往外走去,一字一句地拋給辛越:「三年,我既已把你找了回來,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
腳步一頓,回過頭,半張臉蒙在陰影中,「想走,等我死了吧。」
兩人這算是不歡而散了吧,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混蛋!」她低低罵了一句,眼淚奪眶而出。
老天爺同她開了一個玩笑,差點將她玩死。
給她一個如意郎君,給她一場潑天誤會,給她一個遲來的重逢。
孽緣不如無緣。
辛越在房裡呆了半天,很快振作精神,她自來便不是傷春悲秋的性子,今日為這弄人的命運灑了幾滴淚,已是十分鄭重地同過去道別了,如今她該想想如何脫身。
從房裡出來,無人攔她,她七拐八繞地探了一圈這個府邸,走得兩腿發酸。
看著應是他們來雲城時,不便暴露身份臨時買下的,但府邸很大,沒有發現什麼人,偶有幾個灑掃的小廝和丫鬟,見了她也遠遠避開了。
但按她對顧衍的了解,處處清簡,也定處處設套。
不容易,需從長計議。
錘了錘酸軟的大腿,回到小院,紅豆早早已經等在了門口,低低一福道:「夫人,侯爺那邊傳了話,晚上有客來訪,便不能陪您用飯了,您看現在擺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