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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越縮在馬車絨毯上睡得昏沉時,做了一個夢,夢裡顧衍手持長劍,串著一隻六角食盒,斜斜挑在她跟前:「菜都涼了,你吃一個我看看。」
嚇得她一個激靈,睜開眼時馬車內一片昏暗,空無一人,抬眼,馬車帘子被掀開一角,緩緩翻騰的濃霧中立著一個黑衣身影。
「顧衍?」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瞧得不甚清楚。
顧衍站在馬車前,定定看著她,雙唇翕動了一下,到底沒開口說她。
「你怎麼不上來?是不是還在同我生氣?飯菜吃了嗎?啊,若是涼透了便不要吃,不然壞了腸胃會肚子疼。」
她絮絮念著時,聲音有些剛睡醒的沙啞。
馬車不比家裡,雖是置了暖爐,卻也有些冷,她緊了緊兜帽,道:「我今日有些糊塗,你若生氣了,我這便回府,我就是來,來同你解釋一下。」
「還有,我說,我什麼都能接受,乃是一時嘴快,話本子裡賢惠大度的正室都是這麼說的,我自來沒有這個品質,便想從言語上挽救一二。然我,我認真想了一下,我不能接受的。你若是對不起我,我是一定會走的……」
說著聲音越發低下來,「好像這話你聽了倒更要生氣。罷了,顧衍,我胡言亂語,很是抱歉,你生完了氣自己記得回家。」
「走?你走去哪?你不抽我一頓?」黑影終於翻上馬車,撂下車簾,同她隔著小几坐著,眉眼似乎還縈著山間白霧,看著她時像是柔光,又像是冰霜。
她下意識就將真心話吐出了口:「你怎知不是抽你一頓再走?」
「……」
顧衍悶出笑來。
他這一笑,辛越頓時生了些雲消雨霽的鬆弛感,便大著膽子往前湊,不料被一隻大掌定在原地。
啊,她癟了嘴,又是細雨綿綿了。
然而下一刻就聽得他道:「我身上涼,還出了一身汗,又臭又冷,同我的脾氣一樣,你就坐在那罷。」
「……」
直到回到府中,顧衍到底也沒讓她近他的身,只是下馬車時,她的手在他坐過的那片毯子上撐了一下,摸到一手沁涼的水。
畢竟是,山間霧重。
辛越盤腿坐在榻上,顧衍沐浴後出來時她還在發呆。
他停在帘子前,她也沒注意到。
顧衍立時皺起眉頭,轉身退了出去,芋絲正守在門口,慌慌張就要請安。
顧衍輕聲叫起,問道:「夫人今日如何?」
芋絲垂首道:「回侯爺,夫人今日瞧著不大有精神,實是睏乏了的樣子。」
沒聽見侯爺再問,芋絲垂首隻看那雙黑色繡雲紋錦靴略停了停,邁步而入了。
顧衍再入內時,辛越已經歪在了榻上,迷迷濛蒙地看著虛空某處。
他彎身將她抱起,辛越倏然回神,順勢勾著他的脖子,「喝了薑湯了嗎?」
「嗯。」
二人躺在床上,辛越側身扯著他襟前的盤扣。
顧衍笑道:「別扯了,多少衣裳的盤扣都被你扯掉了。」
辛越臉一紅,卻也沒縮手,還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小心問道:「不生氣了吧?」
顧衍似在思索,雙手枕在腦後,半晌無言,些許尷尬氣氛盪在帳子裡的方寸天地中。
令辛越有些萎靡,神色漸淡下來,指尖一松,就要收回手。
突然手上一熱,一隻大掌覆住了她的手背,往他的胸前放。
一雙茶棕色的眸子望下來,「阿越,我是不是個混帳?」
辛越呆愣,這個話題委實轉得太詭異,若說個是,會不會被丟出帳子去?
就愣了片刻,顧衍已經自己答了,「我是個混帳。」
他翻過身撐在辛越上頭:「阿越,你來找我,我很是歡喜,只是往後莫要再這般了。我便是被你氣得狠了,你招招手,我便過來了,你若是不搭理我,我也要回來找你的,所以……你不必低頭,哄人這個事,交給你夫君。」
辛越惘然點頭,又搖搖頭,「可今日你都讓我氣走了。且我說的話,我自己想起來都覺得有些荒唐,你會傷心,我不想你傷心。」
顧衍親了親她的額頭:「又胡言了,怎麼是你將我氣走?若無京郊那檔事,我是連棲子堂都不敢出的。」復又笑言道,「男子漢傷個心又如何,讓姑娘來低頭才是件荒唐事,你合該將大門關上,讓十七將我打一頓才是。況且,氣得人跳腳,這不是你們家族絕學嗎?別教它斷了傳承,好好保持下去,給你夫君練練心境。」
一張詭異的餡餅砸在辛越頭上,難得有人主動說,你來氣我罷,而不是提著鞭子來抽她。
含糊應了聲,後幾日想起來時很是後悔沒有教他立個軍令狀。
要麼字條也行啊,她覺得,按她這麼個德性,很有可能會用得上。
顧衍一夜未眠,滿腦都是重重濃霧中,蜷著身子睡在一團白色毛絨中的姑娘,揉著眼睛絮絮地同他道歉,極其認真,又前言不搭後語的樣子。
天剛蒙蒙亮,他便起來打了一套拳,舞了一會劍。
直到批完摺子,看了眼日頭,已近午時。
他走到內院時,看到門口靜悄悄守著,大氣不敢喘一口的侍女,才皺了眉往屋裡去。
撩開帳子便見著辛越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發呆。
他坐在床沿,揉了揉她的臉蛋:「起來了,否則晚間該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