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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開年我做了許多混帳事。將你撂在馬車上在先,同你冷了兩三日,你從慈寧宮出來我其實是想給你換身衣裳,免得著了涼,昨日又趁你忘了前塵往事誆了你一二小事,今日又裝樣惹你心疼,這些事我做來自己也不大習慣,不大舒坦。你若是生我的氣,不想見我,也是應當的。」
他說得很慢,在等著身旁人的反應,說完半晌,躺椅上的人還是以書罩面,手指頭也不曾動一動。
他只好當真起了身,一步三回頭地,慢慢挪著腳步。
莫不是睡著了?
顧衍輕手輕腳走回去,提起她臉上的書冊,一瞬間,他臉上血色盡失。
書頁泛黃,上頭一道斜長的氤氳水漬,是一行淚。
辛越睜開眼,陽光落在她的眼睫上,上頭盈著碎玉銀珠,晃晃灼人。
她是這麼個人,若是還覺得你有藥可救,便會費上幾句唇舌同你掰扯一番,若是真傷了心,便是這樣一句話也不會說,一個表情也欠奉。
顧衍蹲在她身旁,拿指腹給她拭了淚珠。
她重又闔上眼。
顧衍只好將手放在自己膝頭,蹲著看她,湊得近了,可以看到陽光照在她面頰細細的絨毛上頭,「你臉上有毛。」
辛越倏然睜眼,涼涼地瞥一眼他。
嗯,終於看他了,兵不厭詐。
顧衍一鼓作氣,「我方才說,你若是不想見我,也是應當,如今想想卻不大妥當,你合該起來打我一頓才是。」
「沒有興趣。」辛越開口,聲音十分嘶啞,說完便咳了三四聲。
同他裝模作樣的咳嗽不同,辛越手背擋著嘴,咳得猛又急,聲音像有什麼細絲在喉間拉扯,一張臉漲得通紅。
顧衍恐她嗆著,扶她坐起身。
「我知道我錯了。」待她平緩下來,顧衍拉著她的手認認真真說了一遍。
「你不知道。」
辛越冷淡得要他的命。
四目相對間,顧衍緩緩地說,觀察著她的臉色,「我錯在……其實你也很難受。」
見她望過來,顧衍立馬繼續道:「你看我受傷,你當是害怕難受極了,逼你做選擇的人,也有我一份,我沒有考慮到這個。」
良久,辛越抽抽鼻子,「繼續說。」
顧衍抱住她,千言萬語彙成一句:「你只心悅我,他不是我對手,我不該對這件事有所懷疑。」
這回她沒有再掙開,下頜擱在他肩頭,「你還敢自己將傷口弄破,是不是不要命?」
「我又錯了一條?」
「自然!」
顧衍擒住她的手往胸口一放,「阿越你瞧,我這般不長記性,你要時時看著我。」
少頃,她將細白的手指放到他的眉心,輕輕按了按,一字一頓道:「你聽好了,他予我新生,我替他做事,便是想還他,還得乾乾淨淨,可我只想同你,生生世世……」
我只想同你,生生世世……
九個字,釘入顧衍的心脈,至死而生。
她所得皆是命運的饋贈與厚愛,若要珍視一些,必要辜負一些,她能做的,無非是沿著自己選的路走下去,走岔了只會將自己與旁人都扯入無盡深淵。
「阿越。」顧衍聲嘶喑啞。
「嗯?哪一句沒聽明白。」
「你把你剛剛說的寫下來,我要日日看一遍。」
「……」
「還有一件事,十分重要。」顧衍將她身子扳正,與她平平對視。
「你說。」
「世間既有紅薰草,也定會有其他藥性相同的能治你的傷,往後不可偷偷吃藥了,若有不適,第一時間告訴我。」他輕言軟語,卻帶了三分警告。
辛越有些心虛,應了聲好。
兩人在躺椅上偷了浮生半日閒。
……
待得日頭漸高,與星游檐溝上的積雪融化成水滴,滴滴答答地落入泥地中,樓前已不見人影。
清悠似水,和風拂楊柳一般的聲音從書房裡隱隱傳出。
女子坐在堆書疊信的書案後頭,捏著一封信娓娓念著,末了將信紙擱在書案上,起身從身後烏木亮格柜上取了一張素箋下來。
平放在桌上,用鎮紙壓著,提了筆,歪頭問窗下榻上闔目仰躺的人:「該回什麼?」
「謝氏清貴,作壁上觀,門下子弟多有約束,不屑與之為謀,按兵不動,穩之。崔氏主絲紡,染解質,與民爭利,其心可誅,舉范氏同掌絲紡業,分化之。周氏出茶商,舟船往來興販,然依附鄭氏,販女入宮,取家主,亂之。恤商法令,無得擅改更增損及創收。」
辛越越寫越慢,一臉離了大譜的樣子,出言打斷他:「你說這麼快誰寫得了啊!」
「唔,那就寫,速回。」
「……」辛越忿然起身,重新抽了一張素箋,龍蛇飛舞,灑下兩個大字。
拿信封一裝,封上火漆,完事。
末了往榻上一歪,頭枕在顧衍的腿上,問道:「你做什麼讓辛揚去兩江?」
顧衍摸著她如緞的細發,淡淡道:「兩江世家不安分,去年年底呈上來的稅賦不對,我派了人往兩江去協助耿思南調查。」
「辛揚那樣的也是能協助人的?」
「世家間盤根錯節,利益交織,無事各自盤踞,有事串通一氣。從你方才念的辛揚的信上便可窺得一二。明面上,我需要耿思南以兩江總督的身份,壓住世家,私底下,我需要辛揚將世家的關係攪一攪,好讓我的人各個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