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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聽小爺自己說……」
他抱著最後一個酒罈子趴在桌上,伴著酒香陷入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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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雨林,一抹斜陽西下,數點寒鴉爭爭。
少女翻身坐在未名亭欄杆上,
他道:「橫豎京中也無甚才俊勇士敢娶你,你何不嫁了便是了,也了卻了二叔的一番心事。」
「……」少女面帶迷茫,「我知曉我總得嫁人,可,可我才及笄,我想多陪陪爹爹娘親,不想那麼早便嫁人,嫁人了會不會就被鎖在深宅後院,抬首隻有四四方方的天?」
他沉思好一會,「你難得思慮得這般周全,雖然我也沒甚經驗可傳授你的,但那人既向你提了親,想必定不是瞧上你的樣貌,對你的性子多少知曉罷,總不至於將你鎖在屋裡不讓你出門。」
「難說。」少女更是躊躇。
「那你且說,你對他是個甚想法?他同你提親的時候,你不會光剩了個害怕罷?」
少女挺起胸膛,提高聲線,「誰說的,我……現在想想挺歡喜的,對他這人,我倒是不排斥,我就是害怕成親這件事兒,還有,他突然問我可願意嫁他,我嚇得只管拒絕了,他不會被我嚇跑了罷……」
他奇怪道:「要我說,你這番拒絕倒顯了點情場高手的路數,若他真就此退縮了,那這人就是個孬的,不嫁也罷。若他仍鍥而不捨,也算有幾分誠意,咱再考量考量。話說這人到底是誰,可有我翩翩瀟灑?」
「無,凶得很。」
「……可有我小意體貼?」
「無,他還曾威脅嚇唬我。」
「……可有我武藝高強?」
「他一隻手可以捏死你。」
「誰啊這是!」
第二日小廝傳話,聽說定國侯顧衍上了辛尚書家提親,他哐當一聲就從床上栽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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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揚東倒西歪,說得亂七八糟。
辛越一手托腮聽著,仿佛不知道故事裡的人就是自己,已然醉到無我狀態了,迷濛間見顧衍探過身子來,捏了捏她的手指頭,「嗯?歡喜?」
辛越只顧著嘿嘿地笑,忽地耳邊又傳來幾句嘟囔。
「沒良心的小東西,沒人性的狗奸臣……」
辛越聽到這話卻立刻被激得彈起身子,舌頭都捋不直了也要同辛揚辯個一二:「誰、誰是奸臣,不許你說顧衍!顧衍是,是梟雄,是要受萬世,萬世景仰的人……」
哐當一聲,辛揚將酒罈推在地上,裂出一地酒香,他醺醺然滿眼通紅,顯見的是不服氣:「他護得了家國……可他娘的護不住自己的女人……」
辛越還待反口,即便是醉了,她仍憑著本心想維護顧衍。
卻不成想阻力自身後而來,一隻大手環在她的小腹,將她往後一撈,准准地栽進一個寬厚的胸膛,顧衍摸摸她的臉,聲音極是輕緩,比桌上潺潺細流還要柔和,他說的是:「天黑了,我們回家。」
回家,這個詞對辛越來說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可她一頭埋進他懷裡,借著他胸膛的暖意撒嬌,「就算是辛揚,也不可以說你。」
「他沒說錯。」
「他錯了!」辛越鑽出來反駁。
頭頂的男人嘆了口氣,輕聲哄她:「我錯了,我們回家。」
辛越被他錯我錯繞得團團暈,聲音軟綿綿,貪婪地嗅著他身上的伽南香,尾音拉得老長:「好……」
溫靈均一路送二人到溫府門口,目送客人上了馬車,才雙目渙散地踉蹌地往回走,便是醉得厲害,亦是青山欲頹,白玉生波。
搖搖晃晃靠在欄杆邊緩神,徐徐地吐出一口氣,「人都走了,出來吧。」
重重夜色中,漫天大雪卷著半邊藍袍出現在幾叢青竹後頭。
他靠坐在欄杆上,滿襟酒氣,抬起頭看著那道墨藍越走越近,嘆了口氣,「你這般大費周章,除了把自個折進去,能落著個什麼?」
「落個我樂意。」陸於淵撐著欄杆翻上來,坐在他邊上,斜靠著廊柱,一腳屈起,一腳懶懶散散地垂著晃蕩。
溫靈均心裡複雜,「我以為你蟄伏多年,為的是天下。」
「以前,爭權奪利有意思,扮豬吃虎有意思,遊山玩水有意思,現在沒了她,什麼都沒意思。」陸於淵語調輕鬆。
溫靈均直言,「你沒有勝算。」
「有意思,你在勸我?」
他眉目冷淡,不信陸於淵沒有懂自己的意思,繼續說,「我不信你看不出來辛姑娘的情,系在誰身上。」
陸於淵掃他一眼,隨即輕笑,「我看得出來,我從前就是太在乎她心裡沒有我這件事,我總想著慢慢來,慢慢來她總有一日會為我動一動情根。」
他頓了頓,似在回憶什麼可笑又可嘆的事情,「可我當了三年君子,我的姑娘沒了,你說,君子這玩意,到底有什麼可取?」
「咔」的一聲,欄杆被捏得裂了半角,陸於淵面無表情地捻去手中木屑,融入風雪中。
「我是陸於淵,本該棲在陸上,卻沉於深淵。你以為我救了她,殊不知是她救了我,她將我自深淵拉出來,既見了光,我憑什麼不能將它抓在手上。」
「是個人,都該有逐光的機會,只不過,那成了我的本能。」
溫靈均垂首,「我原以為從前的你已然夠瘋,沒成想十年不見,你能更瘋,昨日我去信問你,為何顧夫人身上有天蟬血的味道,你竟能夜半就找上門來,讓我以設宴的名義把藥混在她的菜食中讓她服下,確然是小人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