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
顧衍先敗下陣來,撐榻起身,居高臨下將她拉起,「帶你看個東西。」
顧衍說得平淡,仿佛只是要帶她往後院子走一遭,賞個花品個茶。
……
但當辛越仰頭看著橘黃色的夕陽映在半角金闕銀鑾,頂上的琉璃瓦濺射出大片的流光。
她不由嘆息:「那塊破布來頭挺大是不是?」
顧衍應了一聲,攜著她走入一處偏僻宮殿,四下無人,空中偶有鳥兒振翅飛過,令得辛越莫名有一股在宮裡做賊的心虛感。
繞過三檐四簇,層層龍鳳翱翔的迴廊,伸了手推開殿門。
一股淡淡芳香,夾著久未住人的陳腐迎面而來,辛越不由打了兩個噴嚏。
顧衍掏出一塊帕子,辛越接過掩住口鼻,二人相攜入內,殿中無處不精緻,無處不堂皇的陳設便映入眼帘。
辛越指指九□□鳳的屏風,聲音在帕子下顯得含糊縹緲了些:「這是太后從前的寢殿?」
「是。」
辛越拿開帕子在鼻子前揮了揮,嘀咕道:「一塊灰布,扯上李從,扯上陸於淵,扯上太后,誰能猜得到,你不如直接告訴我罷。」
顧衍走到屏風後的一處亮格櫃前,朝她招手,「過來。」
辛越將帕子掩回去,走上前去,就看得顧衍的手指在一方硯台上扭轉了一下,亮格柜上細細的灰塵緩緩起伏了一下,隨著柜子連同其後的牆壁往一邊移動,露出其後黑釅釅的密道,辛越瞪大了眼睛,一時間心底千萬思緒淌過。
她想過鄭家,想過皇后,想過很多人,獨獨沒想過,雲城幕後那隻黑手,是太后。
顧衍從袖中摸出一個火摺子,辛越瞥了一眼跳動的火焰:「怎麼不是夜明珠?」
「不是你突然起了脾氣,我也沒想帶你來這,哪有時間做足準備?」顧衍眼含笑意,拿手指彈了一下她的腦袋,「底下人只是探到了這個機巧之處,沒來得及探過,前路未知,你怕不怕?」
「怕的,我們回家吧。」辛越真誠地點頭。
「阿越……」顧衍的聲音飽含無奈,「我們已然到這了。」
辛越默然站著,看顧衍抬起火摺子往密道里跨了一步,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小時候練功,師傅把我趕到一座林子裡,命人從四面八方朝我射箭,要我一刻鐘之內出這林子,就算出師了。」
「之所以如今站在你身旁的不是個被箭矢扎透的篩子,是因為我對危險的感知很清晰,」她頓了頓,指著前頭巨獸之口一般的漆黑密道,說,「我覺得挺危險的,不如回家吃飯吧。」
顧衍看了她一眼,一刻鐘後。
二人並肩在密道里緩步前行,辛越的手臂上莫名地爬起一粒粒雞皮疙瘩,忍不住說:「我若真栽在這裡,死後定是個冤死鬼。」
感受到手被握得緊了緊,身旁顧衍的聲音帶了一份薄怒:「閉嘴,別張口閉口的死。」
她驀地止住腳步,顧衍在她身前一步停下,借著微弱的火光看她的臉龐,問:「怎麼了?」
「如果我現在特別掃興地告訴你,今日不宜涉險探秘,我們能不能轉頭回家?」
「來不及了。」
一道聲音從黑暗的盡頭傳來,盪在逼仄的密道,隱秘而陰翳地傳入二人的耳中。
辛越心中咯噔一聲。
他們的來處,方才的寢殿中也依稀傳來兵戈交擊之聲,渺遠空幻,顯然他們已經走了很遠。
身後無人,身前有虎,顧衍他,身上有傷。
她上前一步,站在他身前,壓低聲音道:「方才你若聽我的,也不會有這一遭,如今,你好好站在我身後,莫要亂動。」
眼中緊緊盯著眼前的無盡黑暗,平緩輕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密道中盪得極遠。
一道黑影在她跟前十來步遠停下,辛越攥著拳,抬手擋住顧衍上前的身子,牙縫裡恨恨蹦出一句,「不舉個火,嚇唬鬼呢你。」
顧衍手中的火摺子跳了兩下,眼前的人一角藍色衣擺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星點窸窣聲響起,兩顆瑩瑩藍光在一片黑暗中上下跳動。
陸於淵顛著手上的珠子,慢條斯理道:「你也有栽在我手裡的一天。」
「螳螂捕蟬,殊不知身後亦有黃雀。」顧衍沉凝的話音里亦滿是殺機。
辛越的腦子裡其實閃過很多對策,比如大推顧衍一把,將他往來路推去,她飛身上前同陸於淵纏鬥為他掙得生機,但可能她出手之前就被顧衍捏著後脖子甩開了。
也想過雙手大張,像話本子裡的小姑娘那樣,大喝一聲:「若是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這話聽起來有些熟悉,她前幾日似乎才說過,招數太舊,陸於淵不吃這招,顧衍也不會搭理她。
他們眼裡只有對方,像兩隻窮途末路的虎。
不想陸於淵往前邁了幾步,辛越的心提到了喉嚨口,她的手幾乎要拽不住顧衍的袖子,陸於淵卻突然停下來,聲音沒有往常的輕狂戲謔,艱澀得不像他:「你……頭又疼了?」
辛越摸摸臉,又將顧衍拽到自己身後,狠狠瞪了他一眼,再往前站她就要不客氣了。
陸於淵站在一片黑暗中,收了手中的藍珠,撫在心頭,身前姑娘身上馥郁的藥香傳來,他的心頭隱秘處被藥香自然地牽動,跳動得極快。
旁人聞不到的,他和她獨有的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