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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無人能擔得起這份責。
江寧無人,朝廷可以,顧衍花七八年時間端了吳、寧兩家,是因為他們兩家所掌的是鹽鐵,彼時國勢衰微,要昌興就必須將關乎國脈的行業攏到朝廷手裡,吳、寧是突破口,讓顧衍看到世家並非不能撼動。
如今磨刀霍霍向崔家,卻有一個問題,對待崔家,不能像前幾年對待吳、寧兩家似的連根拔起。因為朝廷沒有辦法把所有行業都攏到手中,大部分的行當都要由世家百姓經營,民生才可興。
故而顧衍對待崔家這塊硬骨頭,法子是一抽根骨、二分血肉。
如今第一步已然開始了,抽根骨。
明日起崔記大小匹帛店、絲紡莊、綢緞鋪、成衣店都會被關停,她迫不及待想知道顧衍會如何攪混這一池水,再往裡撈肥魚,灑細餌,養小魚苗。
此舉似乎對崔氏這些大世家有些殘忍,但他們盤踞在兩江這片沃土上,已經吸足了血。
對其他想要在絲紡業施展拳腳的有志之士來說,何嘗不是殘忍。
朝廷寬厚之時,他們數十年地作假,少稅賦,討恤商金,對朝廷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他們既養肥了膽子,想要遮天蔽日,那麼江寧這天,也該換一片了。
顧衍見她出神,並未擾她,正要起身,卻被辛越抓住手腕。
「還是餓……」
看了這一場戲,桌上已經沒幾樣菜能入口的了,方才喝了兩碗魚羹,如今半肚子湯水在胃腸里晃蕩,好似更餓了。
顧衍啄啄她的唇角,攜著辛越下樓。
踏出酒樓門口,紅梔子燈再次拂過辛越發頂時,她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顧衍拉起她披風的兜帽,攜著她往街上走。
江寧不夜,金碧樓台人聲鼎沸,朱輪鈿車往來不絕。
半條街走下來,辛越渾身熱騰騰,肚子圓溜溜,再吃不下了。
道旁的糖畫可愛,顧衍領著她到小攤前,買了一支老虎狀的遞給她,辛越接過,捏在手中,稀罕得半日都沒下口。
走過喧譁街道,來到一處僻靜無人的巷子口時,顧衍忽然開口:「一刻鐘。」
「什麼?」
顧衍頓住腳步,拉著她的手腕:「一刻鐘不到,阿越輸了。」
「……」辛越沒想到,她已經完全將這一場戲化作了政事的範疇,他卻還記著此事,且還記得這麼清楚,如今耍賴也耍不得了,無奈一笑,「好罷,是我輸了,你想要什麼?」
她手裡的糖畫忽然被抽走,顧衍將手裡大大小小的東西交給長亭,後者勾著十七的脖頸往邊上去。
「……」她忽然生出一點不妙。
「既然是一刻賭約,又是春夜,」顧衍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十分平淡,「有個詞叫春宵一刻。」
辛越臉一紅,春宵一刻,她當然曉得,這四個字背後含著什麼,她前幾日夜裡在自家浴池體會得尤為深刻。
她蚊子似的聲音響起:「那便,便回家罷。」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但在辛越看來,男人心才是海底針,她此刻腦子哄哄然,未曾想到,顧衍於春宵一刻這四字還有這樣直接粗暴的解讀。
他只是輕笑一聲,身形不知如何轉換,辛越只覺眼前灰白一晃,二人隱入了幽謐的深巷中。
玉輪清幽,巷子狹窄,白牆黛瓦,俱無人聲。
一株歪歪扭扭的老樹在離巷子口四五步的地方,橫出的枝杈擋住了巷弄的天空,綠葉亭亭如蓋,大片的陰影罩著樹底下兩個人。
顧衍把她壓在彎曲的枝幹上,一手把著她的腰,一手指腹在她下頜來回摩挲。
指腹粗糙,常年握劍挽弓弦,她的下頜柔嫩又小巧,一磨就紅,顧衍的眼底也跟著泛紅。
辛越吞了口口水,覺得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指腹用力,「看我。」
清冽的嗓音響起來,辛越心頭抽抽了一下,這種悸動太熟悉,歸功於他這幾日不要錢地撩撥。
她,有點,動情了。
在這黑暗寂靜,鬼故事中常常出現的小巷子裡,被她夫君壓在樹幹上,動情了。
意識到這一點,辛越猛一挺身,雙手抬起,捧著他的臉,把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主動償還賭約。
唇瓣相貼,一時間,兩人都有些呆怔。
辛越偷偷伸出舌頭,在他下唇舔了舔,鬆了手就要撤。
可以了,偷襲這種事,就講究一個快准狠,辛越覺得她頭一次偷襲,已經做得很好,見好就收是她的人生信條之一。
手剛落到半空,夜風吹過頭頂的樹枝,細枝嫩葉婆娑細語。
她的後頸突然一緊,頭被護住,冷厲硬挺的眉眼就壓了下來,這個吻攻勢猛烈,是一場壓制性地掠奪,是一次火熱的深吻。
春宵一刻。
清寒春夜,深吻一刻。
此夜半時分,平靜無風,此處幽巷活色生香,彼處紅柱飛檐下,新仇舊恨即將碰面。
第128章 、奇恥大辱
辛揚從七子苑出來,在丘雲子處瞧了半日傷,頭頂上三顆鴿子蛋似的鼓包還在,油光水滑好似剛從鍋里撈出來。
他擔心這三顆鼓包給他平日裡風流倜儻的形象落下什麼不可逆轉的傷害,是以這幾日都是漏夜出門,頭頂戴著娘們唧唧的帷帽,活得似個女鬼。
今夜特地空著肚子來,往正院晃了一圈,沒見著人,自然也沒蹭著飯,辛揚餓得前胸貼後背,幸好溫靈均找過來,辛揚深覺世風日下,還是好兄弟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