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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越不以為意:「要過病氣早過了,你別動讓我碰碰。」
說著掰著他肩膀,固執地拿額頭去碰他的額,果然不但額頭比自己的滾燙許多,鼻息還是一派灼熱,像小火爐上煨的湯滾出的熱氣。
辛越算著時辰,如今該是最難受的時候了,她跪坐著,顯得高一些,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把他的頭往自己肩上按,口中卻溫柔道:「是不是很難受?頭暈不暈?借你靠靠。」
顧衍一點也沒不好意思,眼裡笑意流淌,順勢靠她肩頭,啞聲,「暈。」
難得褪了玄色衣衫,換上一身白衣的顧衍,面容透著病態的蒼白,嘴唇如清淡月華洗過,烏髮披散一半,恰恰遮住鋒利如刃的下頜,把煞氣全掩了。
這樣虛弱靠下來的模樣,讓辛越心中盪起萬千豪情,只想劃一片山頭,將這病弱郎君拐到寨中做壓寨夫人。
心中如此激盪,手上越發溫柔地拍著他手背:「要不要我唱歌給你聽?」
「……」顧衍猶豫了一瞬,「念詩吧。」
「我唱歌也很好聽的呀,」辛越暗道他不會挖掘自己的閃光點,「其實好些詩也能唱的你知道不,就書里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雖說少一支篙子,但也挺適合現在。」
「阿越,」顧衍忍不住勸,「想想你看過的戲摺子,如今日暮時分,荒山野嶺,陰雨漫天,女子歌聲從馬車中傳出,若山間有甚山魁樹妖,便捉……」
話未說完,顧衍的頭就落了個空,霎時坐直身子,懷裡果然埋進來一隻小腦袋。
他輕笑,胸口起伏,咳了一聲,無聲地拍她的背。
顧衍的耳朵免遭荼毒,辛越腦子裡都是揮之不散的那出《山隗記》,二人緊緊靠著,闔眼歇了一陣。
子夜時分,細雨將歇。
長亭從前頭拍馬而來,車隊在預計時間內到達了小鎮外的客棧。
近來春雨連綿,守夜的小二已經有好幾日不曾見過客了,偷著懶在櫃檯後頭打盹,乍聽到急促的馬蹄聲,驚得額頭重重在櫃面上磕了一下,霎時清醒,也顧不上頭上是不是鼓了個大包,抄起傘就笑呵呵地往外迎。
一出客棧門,就著門口兩盞透暈光的紅燈籠,看到幾十個大馬金刀的壯漢洶洶上前,嚇得腿打哆嗦,連往後退兩步,被門檻一絆,雙腳往前翹起,身子往後傾倒。
心道這下完了,也不知這幾十個牛犢似的大爺是不是要將自己踩成稀泥了。
預想中的疼痛卻未到來,一面善的年輕公子扶了一把他的手,往裡走去,「小哥,有空房嗎?」
小二死裡逃生,心下大幸,一看這年輕公子像是這群人的頭,心下又是大定,忙道:「有,有,如今多雨時節,南來北往人少,本店正好都是空房。」
長亭噗嗤一聲笑,往那小二手裡拋了一錠銀子,「都要了,我們自己上去,勞煩小哥燒兩桶熱水,一會我叫人來提。」
「欸,欸,您就請好吧。」小二捧著銀錠子,樂不開支,顛顛地往後院去了,開後門的一剎,他回了個頭,瞥見門外徐徐邁入兩個白衣男子,一身形高大,面若寒霜,一雙眼厲得像冬天的冰錐子,讓人看了頭皮都發麻。
他身旁的另個白衣男子好似沒那般可怕,看身量就要小上甚多,只堪堪到他胸口位置,頂上的油紙傘未收,投下了一大片陰影,看不清樣貌,許是哪個世家貴公子帶著幼弟出門遊玩罷。
片刻後。
「失策了失策了,大大失策。」
一踏入房內,身量矮些的小公子辛越就不住念叨。
長亭抱著一個大包袱入內,熟門熟路地開始拾掇。
「怎麼?」顧衍打量了一番屋子,覺得挺好。
辛越指著自己腳下,懊惱道:「話本子看多了,就不該學人穿什麼白衣裳,你看,風度翩翩在下雨天,全變成了黃泥點點。」
再看他腳下,一片雪白,只有鞋面沾了點雨水,驚道:「你,你的衣裳怎的這麼幹淨?」
顧衍靜了一下,若是他走這兩步路都會濺上泥點子,他就該回爐重造一番了,但這話說出來恐要挨眼刀子,只道:「武功練來,不正是為了在這種時刻耍個威風麼。」
「……」辛越無言以對,片刻後勉強同意,「你說得有道理,但你師傅聽了可能想打死你。」
長亭麻利地收拾好屋子,置放好主子們慣用的物件,從底下提了兩桶熱水放在屏風後頭,正要退出去,不扎眼是一個貼身侍衛的基本素養。
卻不料被夫人喊下來。
正事來了。
辛越打了個哈欠,把顧衍往床邊推,「去歇歇。」再轉身道:「圖紙。」
長亭從後腰拉出一直背在身後的捲軸,鋪在粗糙的四方桌上。
站在桌前,就著油燈,辛越漸漸擰起眉頭,全副心神投進來,仔仔細細地推演思量。
「炭筆。」她頭沒抬,攤開右手。
一隻黃紙包了一層的炭筆放入她手心,辛越點著他們如今的位置,道:「如今我們已過了那兩條河道的分岔口,在右面山地,再往南經過來陽鎮,就能上曲橫江。」
她伸手在如今所處的這座小鎮畫了個圓圈:「這是我們如今的位置,對方的人馬定然大多扎在兩條河道,及近旁城鎮搜尋,有什麼消息傳回來沒有?」
長亭手指點在左側河道:「七隊後頭跟著一條小客船,老七上去摸過,上頭是兩三個練家子,其餘還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