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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
辛越坐在熟悉的白虎毯上,和著馬車撻噠撻噠的聲音,手裡握著一塊雲片糕啃,顧衍執著一卷書在看,二人還是沒有說話。
辛越是說不了,顧衍……大概是不想說。
啃著啃著,嫌棄雲片糕太干,噎在喉嚨口下不去,辛越拿起杯盞欲灌一口水順下去。
然而杯沿剛貼上嘴唇,辛越突然間全身一滯,臉色微變,熟悉的感覺湧上來。
手裡的杯盞哐當落下,她抬手捂住胸口,顧衍的手飛快貼上她的手臂和後心,問得急促:「怎麼了?」
辛越轉頭看他,剛要扯個笑,卻猛地低頭咳了兩聲,一口鮮紅的血夾雜著點點白糕,灑在他的黑色衣擺上。
完了,顧衍本就不高興,還將他的衣服弄髒了。
果然,顧衍當即暴吼一聲:「停車!」
冷了兩日的面容剎那間崩裂,震驚、擔心一覽無餘。
辛越緩過一口氣,心道顧衍不是拘這等小節之人,忙拉住他的手,嘴唇翕動,艱難吐出兩個字:「沒……事……」
她的聲音嘶啞至極,幾乎沒有音調,像一捧沙石划過枯木。
感謝這口血,讓她乾澀受損的聲帶得到短暫的潤澤。
話出,顧衍猛地回頭,面上震驚之色更甚。
辛越朝他點頭,指指自己,再擺擺手,表示真的沒事。
吐血而言,據說多吐吐就習慣了,據說是她吃下的藥的緣故,從前她沒什麼見識,不知道有這等奇怪的藥,這幾日跟著陸於淵長了點隱僻的見識才放下心來。
顧衍坐回來,馬車撻噠撻噠又開始往前奔,他凝視著辛越的臉,心中百感交集,「此前也吐過?確實沒事?同你吃的那藥有關係?」
這三個問題問得極好,答案全是統一的,不費她什麼功夫,辛越重重點頭。
顧衍拿出帕子將她唇邊的血漬擦去,良久才開口:「說不出話?」
辛越點頭,比劃著名這兩日說不出口的鬱悶,激動得手舞足蹈,眼前卻突然一黑,整個人被拉進一個泛著清冽香氣的懷抱,顧衍的雙臂箍得很緊,緊到些微的顫抖都清晰可感。
「為什麼……」
辛越猜,他是想說,為什麼不告訴我?又想到,她都已然開不了口,怎麼告訴他?
想到此她莞爾一笑,又漸漸收斂,雙手始終垂在身側,沒有如往常一樣將他擁緊,再撒個嬌。
她須得緩緩。
顧衍像也感覺到她的反常,但他也反常,這幾日的事更是反常,辛越自覺她的反常也很正常。
她聽得頭頂顧衍的聲音低沉沉響起:「阿越……記不記得我說過什麼?」
辛越搖頭,心道:你說的話那麼多,我豈能每一句都記得?
顧衍並未指望她回答,自顧自道:「你這般不聽話,我只能……將你綁在身邊了。」
辛越在他懷中一抖,掙扎出來,擰緊眉頭將他看著。
他那時說的是「你若是敢往什麼險地去折騰,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敢同什麼不該往來的人攪和在一起的話,屆時,我就不會管你是哭,還是鬧,還是氣,我從前說的話,皆不作數,你只能被我綁在身邊。」
她的心中升起涼意,忽然抓著他的手臂,在桌上虛虛寫下「辛揚」二字要他看。
顧衍森然看她,靜默不語。
辛越急得亂了章法,再飛快寫下「黃燈」、「十七」。
顧衍手指撫過她寫過的地方,道:「黃燈十七護主不利,鞭五十,囚永夜。辛揚,削職,囚永夜。」
辛越呆怔,疑心她聽錯了,須臾十分緊張地跪坐起身,緊緊攥著他的衣袖,勉強發出一個聲,「不……」
顧衍反捏住她的手腕,冷然逼近:「辛越,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錯事受到懲戒。」
可是,他們有什麼錯?他們不過奉命護她罷了,這有什麼錯?!
辛越無法接受旁人因己受罰受難,她自來就是這個性子,自己說話自己扛,自己做事自己擔,自己作的自己受。
辛越眼中爆出沖天的怒意,一雙眼睛瞪得充血發紅。
顧衍抬手放她眼上,輕輕壓下:「你明白了嗎?明白我的怒、我的恨、我的氣了沒有?你往回沖的那一刻,我就是這個感受。」
「辛越,我不能將你如何,但總有人替你受過。你若敢再這般不顧性命……我要往江里填個把人還是容易的。」
「自始至終,烏靈、西越,都不足為道,你要找哪個找哪個,要殺哪個殺哪個,你教人劫走,我總會找到你,但是辛越……你不該越線。」
*
這一次的爭執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誠然,是顧衍單方面的告誡,辛越剖肝泣血的憤怒沒有出口,光憑瞪眼的話,威勢自是比不過他。
偶爾能對她說兩句話的是那個嚴肅的侍女,這個侍女簡直將惜字如金四字發揮出了精髓,辛越數了數,一共說了二十八句話,他們便回到了京城。
馬車直接駛進府里,停在棲子堂門口。
辛越自顧撩開車簾,下了馬車往裡走。
紅日西墜,她拖著一道細長的影子迤邐而行,在正屋門口時卻頓住了腳步,一張臉煞白。
顧衍在她身旁擦肩而入,聲音冷淡,像在下通碟:「往後就是她們服侍你。」
她避過一個丫鬟伸過來扶她的手:「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