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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酒樓後頭竟藏了一座同渭國天水城裡一模一樣的竹樓,傻子都能猜出來,這是誰的產業。
這也怪不得,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十七和黃燈找進來,酒樓後面的園子定也是有古怪的。
辛越一邊思索著此等境況下,要如何跑路,一邊往後兩步,果然放著一把竹椅,她自然而然地坐下,連竹椅的高度都讓她倍覺熟悉,往左別一點頭,正好看到半截紗簾上繡著的蛐蛐。
一切的一切,都跟天水城裡她住過近一年的竹樓一模一樣。
她忽然開口:「你今日做了什麼?」
陸於淵似笑非笑看她:「想清楚啊,這事我可以告訴你,但是,聽了你可就真走不了了。」
「……」辛越臨崖勒馬,堅定搖頭,「忽然又不是那麼想知道了。」
陸於淵輕笑一聲,走到她身邊,拉出另一把小竹椅,同樣坐下來。
「那……」辛越悄悄打量他,兩手交纏,左手指頭不著痕跡地摸著右手腕下冰冷的機括,再試探著問,「什麼時候放我走?」
「兩個時辰之後。」他面色稍淡。
辛越暗暗舒出一口氣,放了半顆心就有些得意忘形,追著問:「辛揚呢?我的人為什麼進不來?你在這動手,就不怕天水樓被端了?」
陸於淵拖了一隻紅泥小火爐放在二人中間,暖暖融融,聞言不語。
辛越收住了話頭,看來也是知道了就走不了的事,不能過問,伸出兩隻手去烤火。
氣氛一時安靜下來。
陸於淵走到條案前點燈,心滿意足低笑。
這雨染著昏黑天色,屋裡也是一片昏沉,一盞一盞的燈火亮起,他腰間的玉白色祥雲紋腰帶收得緊緊,半邊沉在濃黑,半邊染著暖光。
辛越有些出神,她不知道當國相的兒子和當國相有什麼區別,但他好像還是那麼閒,以及當了國相伙食似乎也並未有多少改善,他看起來更消瘦了兩分。
是了,消瘦。
辛越同他的視線相對,目光落在他的臉龐,原本昳麗到有攻擊性的臉龐如今泛著病態的蒼白,沒有血色,唇色極淡,臉頰瘦削。
她忽然問:「當了國相是不是挺勞神?」
陸於淵挑起一邊眉。
「你都瘦成骨頭架子了。」辛越低頭翻扯袖口內側滾的暗金色風火紋,輕輕地說。
陸於淵卻翻出掌心,裡頭躺著一個小紅盒,移到她面前。
辛越微微撩起眼皮,看的不是紅盒裡頭的藥丸子,而是他的手掌,他從前的手勻稱修長,骨節分明,不甚寬厚卻十分有力,且,血色比如今充沛得多。
她抬頭看他:「你落江的時候,傷得是不是很重?」
他一言不發,在竹椅上坐下來,垂首時略顯疲累。
小小的紅木盒在他手心裡撥弄著一圈圈打轉,轉動得這樣快,一圈圈的紅色余影盪出來,像一隻縹緲的紅色圓盤。
辛越想,若是時間也能同這木盒轉動的速度一般,流逝得快一點,該有多好。
陸於淵慢悠悠蕩出一抹笑:「你怕什麼?辛越。」
辛越:「我怕什麼?」
「你的手在抖。」
辛越把手收回袖子裡,沉默地看紅爐銀炭。
陸於淵把紅色小木盒移到她身前:「吃掉,否則風寒了倒在我這,我就當你投懷送抱了,可不把你送回去啊。」
辛越搖頭,袖子底下十根手指頭攥得更緊。
陸於淵直接傾身拉她的手腕。
辛越猛地抬頭,手往後縮。
陸於淵同樣沉默看她,眼神里淌著萬千思緒,忽然開口:「辛越,你只會躲是不是?」
這樣的來回拉扯是毫無意義的,辛越無可置辯,點點左側竹几:「擱這吧。」
紅色小木盒被放在竹几上,辛越道:「一起吃。」
「嗯,沒有想到你還知道關懷我。」
辛越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對,我關懷你,邀請你一起試毒。」
陸於淵笑了一下,笑意染至眼角,一片璨璨光華:「在我面前嘴硬的時候,要找個好點的理由。」
辛越朝他扔個白眼,兩個人沉默地一人捏了一顆藥丸子,她口腔熱辣里回著酸甜味道,還有一絲淡淡藥香,突然鼻頭一癢,轉頭打出兩個噴嚏,下意識地又捂住小腹,陸於淵朝她瞥一眼:「兩個噴嚏不會把葵水打出來的。」
誰說不會,前幾日她就打出來了,他這話說得倒是又怪又巧合。
不等她細品,陸於淵不知從哪掏出了她的摺扇,翻開扇面,是顧衍給她畫的一叢紫色鳶尾,邊上題一行字,她沒看懂,顧衍說什麼時候看懂了什麼時候教她畫扇面。
她伸手想奪,陸於淵看了一眼發出嗤笑,隨手一拋,摺扇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喀地一聲,落入小火爐中,揚起些許白灰。
「……」辛越頓了一瞬,興致勃勃湊在火爐邊仔細觀察。
披散在身後的一綹髮絲垂下,在落到火爐上空前被一隻玉骨般的手繞進指頭,披回身後。
陸於淵饒有興味看她:「你倒是不心疼。」
辛越:「你不知道,顧衍送這扇子的時候,說它是水打不進,火燒不著。」
她指了下爐子裡靜靜躺著的摺扇:「方才一路拿這摺扇遮雨,水打不進這點我見識過了,如今看來,當真是火燒不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