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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越趴到窗邊看街景。
穹頂新雨洗過,清高色沉,呈濃墨之色,疏疏星子點綴期間,一輪彎月躲在浮雲之後,露出半截玉鉤。
街道兩旁人流熙來攘往,有嬌面杏衣的小娘子倚靠在夫君肩頭,挑揀絹花,她的夫君為她簪上其中一朵碩大艷紅的,那小娘子一嗔,徑直拿了另一色淺紫的。
顧衍站她旁邊,背靠窗台,轉頭隨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聽得辛越小聲的嘟囔,「事實說明,男子帶著娘子上街,只需帶好錢袋便可,眼睛什麼的,帶著也是多餘。」
顧衍:「……」
辛越再往一旁看去,這間酒樓的對街有一間香藥鋪子,不甚起眼。
蓋因香藥鋪子隔壁的那家店面實在是金碧堂皇,屋宇雄壯,門面廣闊,望之森然,時而有錦衣華服之人出入,辛越往那招牌上定睛一看——崔記匹帛店。
地頭蛇啊。
崔家掌兩江絲紡,到了幾近壟斷的地步,崔記匹帛店、成衣店開遍兩江,連京城都有不少分店。
辛越用手肘輕碰碰身旁的人:「如今賣個布帛,都這般賺錢呀?」
顧衍回頭望了一眼,便轉回來,半闔著眼:「任何行業做到拔尖都賺錢,且布帛有時可作金銀使用,此店不但販賣布帛,更兼金銀類貴重物品交易。」
辛越長大了嘴,怪不得能當地頭蛇。
門口傳來幾聲叩門,辛越止住話頭,等小二上滿一桌菜食之後,辛越歪頭睨著顧衍:「原來是出來公辦的。」
顧衍捏捏她臉頰,二人坐下,他抬手給她布菜。
辛越本不如何挑食,只是一味偏食,遇著喜歡的菜可以一連數月,頓頓不落地吃。
今夜在這酒樓中,她又發現了一道好菜。
顧衍淡淡看著她手裡的空碗,下決心要把她這個越發見長的壞習慣正一正,搖頭:「不行,已經兩碗了。」
辛越眼睜睜看那道鮮美魚羹被顧衍移到離她最遠的角落,失落一瞬,又喜滋滋地吃起其他菜來。
筷子上剛夾起一顆圓溜溜、香噴噴、濃油赤醬的獅子頭,外頭忽然傳來「砰」一聲巨響。
辛越手中那顆獅子頭應聲而落,滾入一碟玉兔酥酪中。
「……」
下一刻,她人已經飛到了窗邊,激動地招呼著顧衍過來看熱鬧:「快來呀,你瞧,有人踩上地頭蛇的臉啦!」
作者有話說:
江寧街道景象參考自《博平縣誌》、《夢梁錄》、《東京夢華錄》。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摘自《史記·貨殖列傳》
第127章 、春宵一刻
顧衍慢條斯理地擦手,起身,手托一碟櫻桃,同她一道站在窗邊往街對面看。
只見得一大腹便便、華衣彩冠的男子氣勢洶洶站在店門前,正正立在那赤金框的招牌之下,身後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隨從。
辛越凝神細看,那兩個隨從手裡都捧著一卷布匹,這個架勢,顯見的是找茬的麼。
店內的客人瑟瑟往一旁出來,三兩成群地不肯離去,聚在街邊竊竊私語。
有個灰衫的年輕男子帶著笑出來迎,這位找茬的華服男子卻不領情,一擺手把那男子掃回去了。
辛越很佩服這位好漢,帶兩個練家子就敢踩上地頭蛇的臉面,但以她縱橫京城大街小巷的經驗來看,搞出這般大的動靜,背後沒有與風險相匹配的利益是不可能的。
辛越同顧衍打賭:「他定有後招,否則他在崔記門口站不了一刻鐘時間,便會被客客氣氣地請走。」
顧衍對底下的動靜興致缺缺,倒對賭注很感興趣,問:「賭什麼?」
辛越不忍心給這傻小子挖坑,溫柔地看了一眼顧衍,道:「無所謂,到時候你拿得出來什麼就是什麼好了。」
顧衍淺淺搖頭,笑了一下:「好,那便這麼算,若是一刻鐘內這男子走了,便是我贏,若是沒走,便是你贏。」
這個賭約好似有哪裡不對勁,他們賭的不是這好漢有沒有後招麼?但她想想算了,她對這男子有後招、不會被輕易拖走,這兩件事都是胸有成竹的。
勝利在向她招手,辛越十分開懷,連帶著話匣子一起開了,帶顧侯爺長長市井之中的見識:「你要這麼想,若是他沒有後招,豈不是來找死嗎?鬧事不成,之後也許在哪處僻靜角落挨上一悶棍,被崔記的人套上麻袋,在街頭巷弄里教他為人處世的謙遜之道,以及幫他回顧回顧崔記在兩江的地位什麼的,這種手段不要太常見。」
然後立刻補充:「但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啊……你不許反口。」
「不反口,」顧衍轉頭看她,幽幽道,「前些日子,你看的話本子都是卿卿和我我,如今看的又是些什麼?」
「……」辛越乾巴巴道,「打打和殺殺。」
二人說了幾句,那位好漢掃走了兩個小廝之後,不出片刻,店裡出來一個頭戴褚色方巾,身穿同色直?的人,左手還捏著一把算盤,看起來是個掌柜。
那掌柜往好漢身前拱手做了個揖,面上甚是客氣,輕聲細語地不知同他說了什麼。
好漢卻不買帳,終於見著個能掌事的了,當即將袍子一撩,左腿橫跨一步,雙手叉腰,虎虎生氣地大聲說:「你們崔記,啊!欺人太甚,賣的這是什麼爛布!崔明廣呢!他就是這般砸祖宗招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