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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開櫃門,裡頭正正躺著一隻沉香木盒,木盒的銅扣被拉起,裡頭的物事多而雜,凌凌亂亂放著兩本紅紗覆住的話本,一隻沒打完的絡子,一隻翠鑲金的大扳指,一把象牙絲琺瑯柄的宮扇,一張素箋隱約可見細小字跡,還有兩隻巴掌大的瓷盒。
她照常摸黑細細理了一番,點了點數目,滿意地笑了笑。
忽然,背後傳來輕微吱呀聲。
她手一抖,蓋盒子,拿衣裳,關櫃門,站起身,一氣呵成。
轉身就撞上一個冒著氤氳熱氣的胸膛,頂頭沉靜聲音響起,「你最近倒是起得早。」
辛越訕訕笑道:「自然,自然,春日苦短,不可虛擲在夢中,且為人妻子,偶爾也要服侍夫君穿衣洗漱。」
顧衍挑眉,往下看了一眼一身剛沐浴完穿上的中衣,「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
辛越抱著衣裳往前走,眼角偷偷打量他,見他的眼神掃過床後的櫃格,停了一瞬,一顆心高高吊起。
回過頭來,放好衣裳,從銅鏡看他時,已經轉身朝她走過來,一下從身後抱著她,雙手十指交扣放在她肚子上,下巴光溜溜往她頸邊細磨。
辛越直視銅鏡,看到鏡子裡投出自己誠懇的面容:「今日。」
外袍被放在小几上,辛越和顧衍在鏡子裡對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顧衍低笑一聲:「是你服侍我穿衣裳,還是這衣裳自己服侍到我身上來?」
「……」辛越掙扎片刻,還是頗有自知之明地婉言道,「今日剛養成的習慣,先給夫君將衣裳拿好,服侍穿衣什麼的,我資質粗陋,還須得修煉幾年。」
顧衍咬住她的耳垂:「幾什麼?」
轟然一聲,辛越最要命的就是耳垂,登時全身發軟,熱意順著耳根往脊背滑落。
她艱難道:「幾月?」
顧衍舌尖在她耳垂輕掃,含糊道:「沒聽清。」
辛越頂不住了,「幾日?」
顧衍將她的身子往妝檯上抵,辛越雙手撐著台面,從模糊的銅鏡中看到自己細軟烏髮披散在左側,英朗的眉眼靠近她的右耳,挺拔鼻峰之下,淡紅薄唇壓近小巧耳垂。
重重一吻,辛越腦子裡閃過七八道緋艷畫面,口中不自覺逸出嚶嚀,掙扎著轉過身,脖子微微後仰,眸角染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一刻鐘後,辛越看著他身上搭拉半截的袍子,上下錯開的盤扣,露了半截的小腿,累得癱坐在圓凳上,違心道:「雖然不三不四,但有個詞叫反襯,以我看來,你一身氣度更勝以往。」
顧衍實在沉得住氣,被捯飭成這副鬼樣子竟然還在一手執著書卷,映著窗格中剛剛漏進來的日光細看。
待她不動之後,他才放下書卷,在鏡中打量自己:「尚好。」
辛越自己開的口,自己作的孽,自己扯的胡話,若是被一盤否了才叫正常。不成想當了一刻衣架子的顧侯爺本人竟說尚好,莫不是被氣昏了頭?這副模樣,出去任誰一看,也會以為是往那煙花柳地流連了十日十夜的公子,且是風流得衣裳都沒了的公子。
顧衍在鏡子前左右稍稍轉了一下,似要看得更全面些,聲音平平淡淡:「果然需要幾年的修煉,往後每日裡為夫都犧牲片刻,想來一月後這盤扣就能扣准,半年後這外袍也能穿上另一半,一年兩年後這褲腿也能拉下來,不至於教為夫的身子都讓外人看了去。」
顧衍越說,辛越的臉越是紅,半是被擠兌的,半是被他那一月、半年、一年兩年的過渡給嚇的,半晌,氣沖沖地詭辯:「你自己穿好了!作什麼擠兌我,我若能將男子衣裳穿得明明白白你才要頭疼呢。」
「啊,也可。」顧衍雙手上下扒拉,穿上了半截外袍,拉好了褲腿,配上棗紅色玉帶,扣好護腕,不過十幾息的時間。
辛越看得目瞪口呆,只見眼前手影紛亂,衣袍獵獵,銀光一閃,就又是那個冷厲沉肅的顧侯爺了。
訥訥道:「你,若是哪日失勢了,去街頭變戲法必定餓不死。」
顧衍繼續拿起書卷,喚了芋絲進來給她換衣裳,翻一頁書,看一眼屏風後頭的人影,道:「下午便啟程了,可還有什麼沒準備好的?」
辛越在屏風後喊:「沒了!都準備好了!」
「……」顧衍再翻一頁,「不是問你。」
「……」
紅豆道:「稟侯爺,都已齊備。」
府中帶的物事並不用她操心,前些天春光正好時,她同顧衍回娘家小住了幾日,同幾個好友道了別。
讓她真正掛心的,是六局學館之事,此事開始得極快,準備完全,有一眾幕僚幫著提點,萬事俱備,東風卻遲遲不來。
京中平民家中,一開始都心有顧慮,抱著陳習陋見,不願送孩子去拋頭露面,更不覺得女孩子學了這些東西有何用,不照樣要在適齡之年出閣,猶如一盆潑出去的水,到時還替別人家做了嫁衣。
所以六局學館落成後,一度比旁邊的糕點鋪子還冷清,辛越第一次感受到「門可羅雀」四字在學館門口的生動體現。
但越是如此,辛越越是不急,從小就缺的耐心像是都攢到了幹大事的時候,連顧衍都試探了她好幾回,她就是八風不動。
她深知,要改變一個人的成見,難如登天,你能讓他一時認可,卻難讓他一直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