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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同崔家差的無非是幾個:一、財力,沒有閒錢囤積原料,所以所產出的布帛也有限;二、花樣與品質,崔家布帛精美至極,海內聞名,不幾日便出一款新樣子,這靠的是人,還有他們的織機、紡車;三、名聲,說到綾羅綢緞,慕名而來的人都會往崔記跑,這是數百年的沉澱。
所以她真是很好奇,顧衍究竟從崔家掏出了什麼東西。
但顧衍神秘兮兮,非要日後告訴她,所幸辛越不是那種一件事琢磨不出來便寢食皆廢的人,很快便快樂地靠到欄杆上磕起瓜子。
一樓大堂中的熱鬧方散,人潮褪去後,滿地荒蕪,好似連熱氣都一併帶走了。
辛越裹了一下身上的披風,想起還有一個問題:「陸於淵用天裳閣推范家起來,分明是無用功,為何要這麼做?莫非是錢多了燒著玩?」
「想知道,不如我告訴你?」頂上傳下來一道聲音,熟悉的邪里邪氣,大不正經。
瓜子仁嘎嘣一下在嘴裡炸開香味,辛越渾身僵直,顧衍朝她招手,她頭都沒敢抬,忙不迭往他身邊去。
四五樓門扉緊閉,悉無人影,燈盞靜默無光,所以她下意識便以為樓上是沒人的。
這麼說,她同顧衍在這吃了一頓飯,看了一場戲,亦有可能,陸於淵也在樓上同看?
想想真是詭異啊。
雅間門自外打開,十七和白七一左一右站著,陸於淵從弧形木梯往下轉,還差四五步時,從二樓上來一道人影。
辛越仔細一看,是兩道。
一高,另一個,稍微矮些,因為正被高的那個拎雞仔似的拎在手裡。
她嚇得蹭地站起來,看向顧衍,顧衍朝她微一點頭:「交給我。」
「嘖……」陸於淵悠然自適走到雅間門口,斜靠著欄杆,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欄杆上,目光在辛越身上一掃,定到顧衍面上。
「天水樓進了賊,二位,可識得?」
辛越的腦子一時滾過很多想法,顧衍砸了這麼多銀子,耗了這麼多心思培養暗衛,絕不是為了養著好看,他能派長亭去天水樓後頭暗查,便說明長亭在奇門八卦這一道上有幾把刷子。
但此刻長亭慘兮兮被拎著後脖領的模樣,說明便是有幾把刷子也不要輕易同狐狸耍,否則要被薅禿毛。
不……辛越頭皮發緊,薅禿毛都是輕的,看長亭手腳彎曲成不自然的模樣,頭低垂著,髮髻散亂,是生是死都不好說。
顧衍站起來,把她拉到身邊。
手臂上傳來可靠的力道,顧衍在無聲安撫她。
辛越面上很冷靜,她也算見過大世面,曉得此刻一定不能露怯,最要緊的就是鎮定,甚至有些自暴自棄地想,此時此刻,她除了鎮定冷靜,也沒什麼能做的。這是過往歷歷給她的沉痛教訓。
不知道顧衍想沒想到這個後果,但他做事向來做一步想三步。
派出長亭那一刻,他死、活、半死不活應該都想到了罷。
她在這胡思亂想,顧衍卻不跟對方廢話:「朝廷官身奉命入天水樓查探,此是公辦,陸相傷我大齊六品飛騎尉,可想過後果?」
辛越愣了一下,這話聽起來義正言辭,但她感覺有些不妙,陸於淵不是那等吃威脅的人,相反,越是威脅他,他越是瘋。猶記得有一段時間西越皇室的人恨死她,一道道的截殺令不要命地發出來,威脅陸於淵若是不交出她,便讓他在西越寸步難行。
結果呢,截殺令十日被破,十三個接了截殺令的殺手連骨頭渣渣都不剩下,下令的烏邢和烏靈都付出了慘痛代價。
她心覺不妙,眼睛往顧衍那瞟了一下,卻見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某處,很快移開,但瞬息之間又移回去,目光裡帶著審視和判斷。
她順著看過去,目光卻是正正落在陸於淵腰間,眼前一黑,腦子嘩啦啦炸開煙花,火氣似乎要從頭頂嘶嘶地冒出來。
陸於淵大大剌剌掛在腰間的,正是一隻木雕。
兩隻圓趴趴的耳朵,頭上生一角,尾巴長又卷,整個又凶又傲,莫說是麒麟了,看起來簡直像只長了角的大狗。
雕功如此拙劣,一看就知道出自一個新手。
更重要的是……幾處刻痕還泛點白,顯然是新作的。
辛越想,她若是雕個小兔子,看他還這麼明目張胆掛在腰間麼,可惜雕的玉雪可愛小兔子送了紅佩,不由懊惱萬分,她為何要有這樣的性別偏見,誰說男子就不能收小兔子木雕。
或者乾脆不要給他雕,此刻真是懊惱,她同辛揚一道長大,卻沒有學得他身上「言而無信」的精髓。
她心下微亂,耳邊忽然聽陸於淵哈哈冷笑了兩聲:「你說是就是?」
說著就見他迅速伸手往長亭下頜一扣,極輕的一聲「咔噠」響,竟是卸了長亭的下巴,更不妙的是,饒是被卸了下巴,長亭也一動不動,嘴裡滴滴答答往地面滴著血。
辛越攏在披風下的手緊了又緊,扣得掌心生疼。
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別插手,別插手,若是不摻和,這事情最終如何顧衍都能兜得住,若是她摻和了進去,事情泰半要往難以控制的方向發展。
陸於淵不知道從哪又掏了一柄通體透明,中間一尾游藍的匕首出來,她很眼熟,但那匕首的匕尖正在長亭臉頰來回滑動,有幾綹髮絲隨著臉頰的血飄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