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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裡頭著了身天青色繡銀雲紋的窄袖,外頭罩了件靛藍底穿金絲九尾狐的寬袍。
這般顏色倒是沖淡了他眉宇間常常縈繞著的病氣,叫他整個人都鮮活了不少。
因尚未及冠,仇夜雪只能以玉簪半束青絲。
知他身體差,皇帝還親下口諭,特許他的馬車在檢閱後可進入宮牆,再行進一段路,最後停至第二道宮門前。
仇夜雪要拿捏住自己的紈絝身份,自是不會推拒。
因他此番特來覲見,還得先在偏殿候著,等待宣見。
仇夜雪踩著宦官傳了一遍遍稍顯尖利嗓音踏入正殿時,亦能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或是打量、或是好奇、或是算計……
他卻始終走得不緊不慢,沒有半分慌亂,甚至微揚的下頜還透露出些許狷狂與肆意。
雖是外姓王世子,但歲南王也是先皇親封的親王,比朝內宰相還要尊貴,就算是祝知折見了他父親,也得行半個長輩禮,稱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故而依照龕朝禮制,仇夜雪無需行跪禮。
他只抬手垂首俯身,低著眉眼沖高位上被帝王冠冕遮了臉的皇帝恭聲道:「歲南世子仇夜雪代父及歲南百姓問陛下安。」
龕朝皇帝比他父親還要小几歲,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從上頭傳來:「好!不必多禮,平身吧。」
他笑道:「你幼時朕還抱過你呢。」
仇夜雪挺直腰杆,即便他是親王世子,也不能直面聖容,故而他始終低垂著腦袋。
就聽龕朝皇帝又道:「你身子骨不好,快些坐下吧。」
仇夜雪又行一個簡禮:「多謝陛下。」
有宮婢上前領他落座,坐下後,仇夜雪才發現自己左手邊,也就等於再靠近龕朝皇帝的位置還空著兩個。
他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大概曉得了是哪兩位沒來。
太子祝知折和大皇子。
此番宮宴上能來的,除了內閣丞相,便是六部尚書和京中一品諸侯。
至於皇后娘娘,龕朝民風雖然開放,但宮宴對男女大防極其講究,皇后娘娘是斷不可能出席的。
故而人並不多,也無人敢來和仇夜雪搭話。
歲南王在龕朝實在過於特殊,歲南十三州都是歲南王的轄地,他掌握著龕朝最強大的兵力,任誰都會覺著歲南王是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誰都想同仇夜雪交好,卻也沒有人敢與他交好。
仇夜雪也樂得清閒。
他不像他人那般跪坐得標準,坐下後沒多久,就直接屈起了一條腿,手肘撐在自己的膝蓋上頭,顯得懶散又肆意。
有宮婢要給他倒酒,被仇夜雪擋了擋,沒怎麼壓著的嗓音還帶著點病後的微沙,顯得輕佻又曖昧:「姑娘生得一雙好手,站著兒讓我瞧瞧就行了,酒壺太涼,別冰著。」
宮裡能服侍宮宴的宮婢,都是官宦人家的姑娘,自小就在閨中仔細教著養著的,哪被男子這般調戲過,還是個這般俊美的人兒。
那宮婢直接當場就紅了耳朵。
罪魁禍首卻不以為意,給自己斟了酒。
正巧這時殿外又響起了宦官尖細的聲音:「太子殿下到——」
仇夜雪稍頓,放下了酒壺,執起了面前精緻小巧的銀酒杯。
就見著緋紅蟒袍的祝知折背著手,閒庭信步得跟逛花園兒似的走了進來。
祝知折本就長了張充滿侵略性的臉,那樣色彩的衣袍襯得他更為危險,仿佛五彩斑斕的毒蛇,獠牙都帶著毒液。
他沖龕朝皇帝草草行了個禮,怎麼看都像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讓禮部尚書看得牙痒痒:「父皇。」
可偏偏龕朝皇帝不在意,反而在他沙啞帶著點鼻音的聲音中皺了眉:「你身體不適?」
祝知折緩緩勾唇,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打從他進來時就注意到了的人兒。
仇夜雪眼皮子一跳,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就聽祝知折說:「偶感風寒。」
龕朝皇帝奇道:「昔日遠山那般險惡的瘟疫都沒叫你有半點不適,你這是幹了何事,怎的忽染風寒?」
祝知折笑得更深:「哦,這個啊。」
他偏頭徹底看向仇夜雪:「怪我,世子明明勸過了,我卻偏偏不聽。也是我托大了,還是被世子傳染了。」
仇夜雪:「。」
他捏著酒杯的指尖微微用力,跟著揚起了個笑,心裡卻已經把祝知折剜了千百遍。
尤其是在聽見殿內有細微的議論聲,坐在他身側不遠的一個皇室宗親顯然也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一時沒壓住聲音,叫仇夜雪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句——
「這得是幹了什麼才能傳染到啊?」
仇夜雪頭一回感覺到什麼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祝知折為何會「病」,起源於他的藥。
可他著實沒想到這位太子竟是這般……
仇夜雪輕輕磨了一下自己的後牙,又見祝知折好似和他很熟稔一般走過來,抽走了他手裡的酒杯,用低啞的嗓音帶著笑,語氣滿是關懷:「大病初癒就敢喝酒?真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
祝知折話把話說得曖丨昧至極,偏偏盯著他的那雙眼深不見底,甚至還帶著殘忍無情的興味,就好似逗弄獵物的野獸,讓仇夜雪心頭的火倏地就燒了起來。
他一字一頓道:「我可是會心疼的,阿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