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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蘇將手指按在濕冷的水箱玻璃表面,裡面的人魚也伸出手,和他的手指相疊,掌心相印,它是一條被人類欲望養出來的東西,如人類所想,它長出他們喜歡的尾鰭,也並沒有智慧,只是一條乖乖呆在水箱裡,等著被出價更高的買主買走的商品。
它被第一條漁民逮住的時候就沒離開過水箱,幾度轉手,幾度抬價,到了馬戲團老闆手裡,其在黑市里拍賣的價格已經不菲。
李誠更是花費了一個普通人難以接受的天價才把人魚搞到手。
諷刺的是,人魚價格越拍越高,可是肉眼去看,它的價值是往低走的,到李誠這裡,這條人魚連一片完好的鱗片都沒有了。
這是「唐蘇」上岸以來最黑暗的一條命運線,和唐蘇活潑健康的模樣截然相反,人魚不止是身體狀況極差,被一些惡臭的思想薰陶著,它甚至從來沒有開智過。
唐蘇突然「抓住」人魚的手腕,這樣一把將它從水箱中「拉」出來,水聲晃蕩,水箱安然無恙,可是人魚已經躺在地面之上,它的上半身被唐蘇抱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著實詭異。
唐蘇慢慢想起很多東西。
他想起這些上岸的自己所經歷過的不同命運,他最幸運的一個,其中也有比這條人魚更慘的,可能沒三兩天就被當成怪物射殺了。
其實肉.體死亡在唐蘇眼裡看來,就和呼吸一樣平常,不會讓他有任何感覺。
李誠站在唐蘇身邊,微笑道:「這一條人魚是給你的獻禮,我們還抓到了其他的,就差你一個。」
「你確定只差我一個嗎?」
「我們的祭司得到過神明預言,一共會有十條這樣的『鮫人』留在岸上,我們已經抓到了九條。」
「好吧,所以你抓齊想幹什麼?」
李誠的眼睛裡迸射出濃重的貪婪情緒,無比興奮道:「湊齊十個,你才會成為完全體吧?」
那隻本地的邪神一直妄想跟他孕育子嗣,那麼它驅使自己的信徒湊齊他,無非是想得到一個真正的怪物唐蘇,沉睡在深海里的不可名狀的怪物唐蘇。
唐蘇在接觸人類之前和懷裡抱著的人魚沒什麼差別,沒有自我意識,愚昧,混沌,如果以這樣的形態每天被這些信徒耳濡目染,有很大可能已經被潛移默化,完全接受了和腐爛之蠕誕生子嗣的觀念。
在李誠的認知中,只要九個唐蘇都是愚昧混沌的,那麼即便現在這個唐蘇擁有自我意識,他的意識也會被其他九個淹沒。
李誠的志在必得就擺在臉上,他們的信仰贏定了。
唐蘇放開這個飽受折磨的自己,站起身來,看著李誠:
「如果我告訴你,你湊齊十個也沒什麼用呢?」
李誠冷笑道:「那剩下的九個鮫人是什麼?它們長得跟你一模一樣,正和預言相符,你被那對夫妻藏得很嚴實,我們直到今年才找到你,不過,就他們很會藏也沒什麼用。」
「這樣的劇場表演還有四場,電影更是會全面上映,無數人將成為信徒,而你則會被其他九個愚昧的意識吞沒,成為神明的生育機器。」
唐蘇沒有展露出一點慌亂的樣子,好奇道:「你們信仰這隻怪物,到底為了什麼?」
「它可以帶來大量財富,這一點沒人拒絕得了吧?現在它的觸鬚已經扎在我們腦子裡,我們就是它的工蜂。」
「你會後悔嗎?」
「後悔?為什麼後悔?不瞞你說,這場秀是秀給你看的,你覺得滿意嗎?」
唐蘇盯了李誠半天,緩緩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覺得九加一就會等於十,和外星怪物相處,應該把適用於地球的規律抹除,如果我告訴你,剩餘的九個因為遭遇了錯的人,經歷了錯的事,只是一些失敗的試驗品呢?如果我告訴你,我才是被層層篩選出的,汲取了人類智慧的最終完全體呢?你們製藥的時候會做動物實驗,那麼我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李誠聽著唐蘇這些字句,他勢在必得的表情開始改變,一些冷汗從他額頭上冒了出來。
「我不怕死亡,也對疼痛無感,來陸地上只是當旁觀者而已,如果非要說我被什麼東西改變的話,那也跟你們這些信徒沒關。」
唐蘇轉過身,看著台下觀眾席上的孟煙和唐松,他們也受到全息投影上這些瘋狂影像的影響,已經失去意識,滿臉只有驚恐。
唐蘇看著他的父母,喃喃自語著:「如果神明是不朽的,全知全能的,為何無法像塵埃般的人類一樣,擁有將美好具象化的能力呢?我的父母給了我太多美好的東西,他們兩個人對我造成的影響,遠遠大過你們所有的人。」
唐蘇眼睛慢慢地移回到李誠臉上,他故意戲劇性地停頓了幾秒:「其實,我已經把你的神明吃掉了。」
李誠退了五六步,臉色變得和觀眾一樣。
唐蘇撂下這句話,一下子成了一股藍綠色的璀璨洪流,呼嘯著衝出劇院,這迅風颳醒了所有陷入幻覺和恐懼的觀眾。
這洪流一下掀翻正要溜進劇場的楚昔西,眼看楚昔西要狠摔一下,但在落地之前,她的身體被一股冰涼的水汽卷了起來,穩穩落在地面。
楚昔西扭頭去看,這洪流已經衝上天際,旋即天雷轟炸,把雲層炸得稀碎,瓢潑大雨傾盆而下,s市成了霧蒙蒙的水城。
那股惡臭味被稀釋,空氣里全部都是甜滋滋的,潮濕的味道。